次日清晨,天气甚好。佳期早早地起了床,只披了一件鹅绒大氅便到了庭院。望着蓝得透水的天,她似乎想把一切烦恼都抛到脑后,只缓缓闭了眼,细细闻起了隐隐的梅花香气。    “匝路亭亭艳,非时裛裛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李商隐说的真好,我连一枝梅花也送不出去,又何况别的东西。”    霓旌等人知道郡主昨日伤怀,故而不敢阻拦,只捧了暖炉在一旁候着。只觉她就这样站了许久,似是不知道冷一般,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忽然念了句诗,几人又不懂什么意思,也不好去问,只得安静陪着。    一旁的团圆殿忽然开了门,一团明媚的身影出了殿,走下台阶道: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姐姐只问梅花为了谁不等春天这样早便开了,何不看它这个时候开正正好,说不定梅花也是喜欢这时节的呢。”    见毓哲也只搭了件小袄出来,佳期也顾不得见礼,只和她说:    “妹妹穿的这样少便出来了,仔细冻着。还不快回去。”    毓哲倒是未曾在意,只走到她身边,看着园子里的梅花说:    “姐姐自己也穿得少,怎么不怕自己冻着。”    佳期吩咐藕秋替她们郡主拿件斗篷和手炉,霓旌见势也将手炉送了来。二人在园子下的石凳上坐了,又垫了鹅羽软垫,随意地说起话来。    “这株梅花还是姐姐亲手种的呢,只是日子短。等明年到了,一定长得极好。”    毓哲眼中仿佛见着了一年后的样子,渐渐含了笑,像是看见明年的梅花树下,二人说话玩笑的样子,十分安恰。    佳期看着园子一角的梅枝,淡淡地说:    “我现在想,除了这株梅花,我竟找不出一样王府里的东西了。妹妹说梅花喜欢这时节,只是妹妹不知道,有人看着这不合时节的梅花,觉得碍眼的很。”    毓哲猜出了她的意思,侧首问着:    “我昨日回来的晚,可是王伯他怎么了?”    佳期心头一凉,鼻头一酸。眼看就要掉下泪来。可又不好言明,只摇了头对毓哲说:    “不是什么大事,我惹了父王生气罢了,提了还伤心。我还没问妹妹昨日如何?王叔王婶身体可还康泰?”    本以为毓哲定与自己不同,王叔王婶那样宠爱她,皇帝又看重他们,昨日定然是上下和睦的。可毓哲的样子却反常的很,难得叹了口气说:    “我原本是最无心的人,不论什么事儿我都看不出个究竟。只是入宫以后,竟渐渐多起心来,王伯一向是严厉的,纵然姐姐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只是姐姐,你可知我昨日见到了什么?”    连她都如此,佳期知道必是大事,可无奈实在猜不到是什么,刚刚晨起也没听到什么风声,便只微微悬了心,默默地听着。    “昨日皇上带我到了京郊,本是高高兴兴去接父王,不想到了那儿,竟是让人想不到的场景。”    “按说圣上驾临,人是该避着的,只是皇上来前,竟已有半城的百姓和官员夹道相迎,皇上亲迎是才定下的,连我父王都不知晓。那些人定是来迎父王的。只是被皇上看见了,我怕——”    毓哲知道自己说得急了些,便缓和了语气继续说:    “姐姐,我怕皇上多心,我真想是我自己多心,可——”    “可我知道应该不是我多心,皇上最不愿自家兄弟得的东西,也就是民心罢了。皇上面上虽什么也看不出来,赏赐也一样都没少,只是我心里还是不安。这皇宫里,我亲眼见着许多小事都莫名变成了大事,我实在害怕。”    佳期看着身旁的人,一个月前,她还是那个高兴地唤着皇后婶婶的女孩儿,可此时只剩下满眼的担忧和不宁。是啊,在这皇宫里,许多件小事都变成了大事,佳期知道,事情的大小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只在于人心。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相劝。看着她难过,既不好实话实说,却也不能大事化小,引出后患。只折中劝道:    “王叔和皇上是自幼的交情,岂是这一桩小事动摇的了的。你若当真担心,下次见面和王叔说说,我父王虽然严了些,但避世二字却比王叔学得明白。”    “再者,妹妹既然想到这儿了,王叔想必也想到了,王叔在皇上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分寸,懂得进退。你且不必忧心,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毓哲点点头,眼中却是无比的落寞。佳期本以为,她和庆欢是一路的人,受着万千宠爱,连笑容都比旁人明媚几分。如今看毓哲被无端祸事烦扰,连眼神都沾染了几分黯然,不由把自己所受的委屈抛在脑后,只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天蓝如洗,却清明不了这双人。两人这样坐了许久,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仿佛世间的言语到了二人面前都苍白起来。只余这一园梅花,隐匿了些许寒凉。    眼看上学的时辰就快到了,众人小心地上前提醒。二人也知道眼下孰轻孰重,便各自回去收拾。所幸要准备的有限,不多时二人便整理妥当一同出了门。    纵然烦恼,可日子还要过下去,二人拼了笑应对众人,照常请安、上学,不敢表露心中烦忧之事。过了午后,二人午觉才起,庆欢便来寻,只说三月春猎之期将至,叫二人陪她练箭,又特意嘱咐了今天表哥不在,叫二人放心。    她已如此说,二人也推脱不了,庆欢学箭又有皇上的允准,想必也不会再有人为难,故而应了。正待出门,佳期见毓哲神色郁郁,出言劝道:    “妹妹且宽心,容娘娘素来是皇上最贴心的人,倘若皇上表露了什么,她又怎么会让庆欢和咱们在一处呢?可见不妨事的,妹妹心神不定,若被有心人抓住,又是过错,不如想开点吧。”    “但愿如此。”毓哲望了望门外的天空,终是笑着说,“今日真是好天气,我可万不能就这么辜负了”    佳期知她笑得勉强,也不好深劝,只携她出了门,不在话下。    到了校场,许是少了容钰,帐子里瞧着空落落的,只见庆欢一人拿了箭当投壶似的玩着,好不自在。她玩得专心,也没听见二人来了,只眯着眼睛瞄着,认真得很。    “公主不好好射箭,这是做什么呢?”    佳期行至她身后,探了身在她耳边问着,倒是把她吓了一跳,手中的箭都丢开了。她回身见是佳期,立时不依起来,她一追,佳期便躲,帐子本就不宽敞,故而二人乱作一团,佳期笑着也没了力气,只得止步讨饶道:    “我的好公主我可不敢了,您就别追了。”    庆欢也只是玩笑,没有真的在意,见佳期“投降”,便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说:    “也罢,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说完,她多了几分认真的样子,回身对毓哲说:    “毓哲姐姐,母妃托我告诉你一句话,透露父皇要到京郊的这件事的人已经找着了,叫你不必忧心。”    短短的一句话,却恰似救命的良方。直到听到这句话,毓哲才觉得这天地果真清明了,压在心头的那个夹杂了不安、烦闷、担忧的千钧重的担子也就此撤了下去。她欢喜极了,快步行至庆欢跟前就要跪下:    “多谢公主,多谢娘娘。”    庆欢和佳期忙扶了她起来,毓哲双手合十,感念地说:    “阿弥陀佛,只吓唬我这一遭也就罢了,若再生出这样的事,我可就承受不来了。”    看着她藏不住的笑容,庆欢也甚为得意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说:    “怎样,我今日倒学会了治病。等明日我就和父皇说,把太医院的人都撵出去,只留我一个,我定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毓哲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先前的阴郁一扫而空,此时才重又生出了小女子情态来。她重又活泼起来,落在佳期眼中,只觉得明媚耀眼。    她果然还和先前是一样的,人家只说了一句话,她便全然安心起来。她和庆欢心思单纯,听得没事便以为就是没事,可佳期却不得不多想起来——    既然容娘娘都上了心,可见这件事是大事。那个透露皇上行踪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出来,照理说,遇上这样的事,该杀鸡儆猴杀一儆百才是,又怎么会如此悄无声息地过去?    虽有诸多疑惑,可见二人高兴,毓哲也好不容易才放下心,如今一切尚无定论,无端提起只会惹得她平白忧思,故而将一切都按下不提,含了笑说:    “若是添了庆欢公主这样的大夫,只怕这宫中的人都不敢生病了。”    注释:  匝路亭亭艳,非时裛裛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十一月中旬至扶风界见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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