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谁?正是盛侯爷继子,学名唤盛聿师者。其幼年丧父,盛侯爷又无子有寿,索性将其并两位胞姐名曰盛夏、盛冬者一道过继到房里来。这盛聿师和庞绎同岁,现已任礼部下正六品主事,二人又是一起长大,爱好相投,故而十分亲密。盛聿师笑道:“哪有什么偏巧不偏巧的,马上快中秋了,今年精膳司分例的螃蟹,昨日下了会,今天便给你捎过来了。”    “还是兄弟你想着我。”庞绎一听喜上眉梢,忙叫小厮去清点。两人边聊着边往屋子里走,不一会儿有仆人上了茶,也退下了。只剩得两人,更自在了些,又叙话了一番,说得也尽是些仕途所见或是南地佚闻之类,未得尽兴,庞绎商量着老友许久未见,等晚些上那醉仙居喝酒听曲。此为后话。    待人退下之时,庞绎便问:“不知姑父可还好?宫里头呢,我走了也就少一人去向老祖宗请安了。对了,还有冬姐姐也可好?”庞绎转了转眼睛,补上一句。那盛家四姑娘原许了他,就这一两年光景里就要过门,他外放云南一时玩的疯了,早把京里抛到九霄云外了,直到返程才忆起来。恰巧在南地时得了一匣机巧玩意儿,便想着顺手送了。    盛聿师一一答了,笑道:“我四姐哪会爱那个,你若是送了公主或是凰哥儿,兴许她们还会来趣收下。”庞绎听言,道:“说到这儿,就是我们几个一边识文习武,一边顽大的,云麒跟古三哥去了东境驻海防,云凰上北边皇姐那儿去了,我又下了云南。我还担心,我们都走了,明空那丫头闲着无趣要到你那儿闹去!”盛聿师道:“好呀,原是在这儿等着取笑我!不过你先别忙着带上公主,到时候你们比上几回合,要是你这几年的长进还不如她,落了下风,反被人取笑一回。”    庞绎撇了撇嘴,话语含酸道:“她有霍统领教的嘛,皇兄那整个飞云骑都给她当陪练,舅舅忙于西南军务,我就只有自学。她比我强些,也是……也是自然的嘛。”    盛聿师强忍着笑,反问:“你现在对我这么说,赶明儿绫姐姐回来要试你,你也拿这话回她去?说也正巧着,圣上召绫姐姐回京,月前得的音,就这三五日便要到京了。”    庞绎放下茶杯,大喜道:“皇姐要回京了?”盛聿师道:“可不是,这几年北方遭了白灾,绫姐姐可有两年没顾得上回来。”庞绎又道:“往时姐姐赶着夏季回来,只管述职,京城呆不上一个月就又要走了。今年可好了,姐姐还能跟着我们一起过个中秋呢。”    盛聿师倒皱起了眉,拿出了一样东西,道:“也是这事犯难了。往日中秋绫姐姐没在宫里过,刚又传来的消息便是今年北方早下了雪,路上怕是耽搁,赶不上这宫宴了。”庞绎拿起宫宴名单细看,正上位当然是庞统,左右为皇后古砚青、盛夫人,再一溜左边是申国公、国舅爷古砚碧、长熙公主庞明空,右边是盛侯爷,中间缺了一位,然后便是他了。“先拟上,到时再说。”    至中秋宫宴,月明灯彩,笙芋不绝,举迎寒祭月,品瓜饼时鲜。只毓亲王庞绫终未出席,虽显缺憾,倒也无碍兴致,连宵嬉戏,至于通晓。    且说这中秋已过,天气转凉,也渐渐散了佳节气氛。这日城门外头可热闹,只见车辆纷纷、人马簇簇,便有一队车马自皇城南门外驶入,形状富丽堂皇,周边还有府兵跟随。头前一辆华盖珠缨车里的人撩开侧面的帘子,似是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眼色冷峻,眉心立马拧成了川字,喊来最近的执事,耳语交代了几句,随即又隐入厢帘之中。    这马车中所载二人之一正是崇庆郡王庞绍,原崇庆王庞冼嫡次子,其兄长庞纬死后便由他袭了爵位,另一人为庞冼庶子庞纷,年岁略长于庞绍。却说这崇庆王府,自老王死后,底下子孙也是不肖居多,那已殁的庞纬,生前脾性暴躁,又一味好色滥性,聚赌酗酒,也不读书,大字不识几个。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庶子庞纷好的不学,专挑他嫡长兄身上那套纨绔习气倒上手的快,整日斗鸡走马,眠花宿柳,又想着不劳而获,在户部挂了买办的虚名,好赖捞些油水。倒唯有庞绍一人,虽同是性情奢侈、言语傲慢之徒,于兵务治领一方还算得上翘楚。     主位车马所到之处皆是府兵呼叫平民避让,言语厉害、举止粗鲁。若是有的摊贩来不及撤走摊子,其随扈干脆砸货毁物,街旁商民,皆惧皇亲之威,敢怒而不敢言。后头正有一贩夫,不知如何冲撞了崇庆王府府兵,联起几人,扬手便打,其后还带着家眷有要拦的,也不管是妇孺,上来就打了那农妇两耳刮子。左后府兵凶蛮更甚,直接将拖着他胳膊的孩童一脚踢的打了一个筋斗,摔在了泥路中央。几经推搡,手撕臂撞,那府兵也是急了眼,欲撩起袖子教训时,却听的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嘶鸣之声——只见数十马骑从西南方奔驰而来,皆甲胄齐整,为首之人更是显眼——一袭莲青螭纹鱼鳞甲,身披枣红提花大氅,好生威风!    眼见着那马就要冲撞碾踏了上来,府兵哪还顾得上教训那农家子,早因惧躲闪到了一旁。街边众人有高声惊呼者,一时皆想’休矣,小儿怕是没了命了。’说是眨眼叹惋之间,只见那马上之人迅速牵了缰绳,偏了马头,又趁着空隙,弯身腾手从那稚子臂下穿过,一把将那稚子捞到了马上,前后一气呵成,又向前跑了几丈,方停了下来。    人群中有人辨识出救人之者,高呼:“是毓亲王爷!”定睛细看那红袍之人,肤色如麦,长眉如飘,目光炯炯,神采精华,难移其目,虽也束带顶冠,却另生一派风流。可不是那威名赫赫的脂粉将军——毓亲王庞绫么?    一旁随行长史将那孩子从马上抱了下来交与农人夫妇,俩人叩头拜谢。那欺人府兵还没回过味儿来,身上头上已实实挨了庞绫几鞭,鞭上拧的铁丝打得其皮开肉绽,连忙跪地求饶。“什么东西,光天化日敢在皇城下撒野放肆,欺压百姓,谁纵得你们,我可看不惯!”    “外头吵吵什么——”前头只见庞纷从车上下来。想是见马车停了,后面声音又大,耳里只听见人说什么“王爷”“放肆”的,一时怒从心起,转至车队后想一探究竟。不料迎面正对上被其府兵暴行惹恼了的庞绫,他顿觉一半面生一半面熟,又想不起来,反愣住了。后者双目中精光大作,直扫而来,便是庞纷心中再有何等滔天怒气,也被其震慑地直减了五六成。庞纷暗骂自己没用,竟教一姑娘唬住了,心中羞惭,脸又通红,只好拿那被教训的府兵撒气。    “是什么人敢拦了毓王殿下的驾?”这方场面胶着,前头又见着人下来。字句清晰冷鸷,倒也不似庞纷一样焦躁。这回来的,果不其然就是庞绍了。他立眉向府兵喝道:“混账崽子,惊了殿下的马,你们是有几个脑袋拿来担待?”庞绍训斥完了府兵,转而面向庞绫,脸上阴戾之气渐退,作揖恭敬而笑道:“是本王管教无方,让毓王姐受惊了,还请王姐宽恕则个。”    庞绫听他语气毫无半分致歉之意,也知他为人傲慢无礼,手足眈眈,素来不喜,冷笑道:“言重了,’受惊’倒是谈不上。只不过这崇庆王府的隶属府兵像是不太懂京城的规矩啊,崇庆郡王军务繁忙,既然无暇管教,那么本王就代劳’管教’了。崇庆王意为如何?”    庞绍不动声色,一双三角眼微眯,道:“王姐自是有道理,本就是本王的属下言行有失。”让侍卫严惩了那惹事的府兵,还有讨饶者,其又诟谇道:“若非毓王殿下身经沙场才辖治地住你们这帮不长眼的东西,若是冒犯了他人有何闪失,早揭你们一层皮!”。庞纷见状,上前谄笑道:“毓王妹风尘仆仆,想是去北地返京朝觐,看样子是一路奔波连前几日刚过去的中秋都未赶得上。今这事儿原是我们不占着理,不如至敝府一坐,权当接风,可纳芹意否?”    庞绫冷声道:“不用了,本王还要赶去见驾。”庞纷未曾想又被驳了面子,一时哑口无言,笑也不是。庞绍侧身而站,右手作请,又让车队腾开一条道路供毓王及其随扈通行。    庞纷见着他们踏尘而去,心里暗啐:’横竖不过也是个庶,有多大脸面。’庞绍将其不忿之意尽收眼底,始终未言一词,冷眼看其全部进了城中,才面上笑容褪去,复又一派阴冷狠绝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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