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迹正准备听他讲,不料却听见他问怕不怕,一时又被气到,心想自己同他真是不合拍。见他神色认真,不似捉弄,只好无奈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楚慈看了她一阵,陷入思考,好像是在权衡她所说的话,无迹见他这样,越发气闷。终于楚慈权衡完毕,开口说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恢复中。可是突然某天,有人开始失踪,有人开始变得很暴躁,最后…”,楚慈压低了声音,凑近无迹耳边说道:“有人开始吃人,有人开始吸血。” 无迹倒吸一口冷气,她从未听闻如此可怕的事情,思忖半天也才敢说一句:“是…食物不够吗?” 楚慈摇摇头,接着说道:“这些人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剑师,成前辈便将此事压下了,只请求了神剑派的大剑宗施了剑阵,暂时将其囚禁于城内密室。但是异变的人数越来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成前辈便想到了狼牙城。” “他想将这群人囚禁在狼牙城?” “嗯。当初选定狼牙城作为死牢时,是神剑派最负盛名的那几位大剑宗负责的。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但成前辈和神剑派讨论后,还是认为狼牙城最合适。更何况,百余年前那场火石雨非但没有烧死当初那批人,反而救了那批人。因此成前辈认为,狼牙城有解救之法。” 无迹越听越糊涂,疑惑的问道:“什么叫反而救了那批人?” 楚慈反问道:“你想想,一群曾经享誉天下的大剑师大侠客,忽然性情突变,杀人如麻。被囚禁到狼牙城后,经历天灾不死,反而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来此,在这穷山恶水中建设了一座城池。在建城之后,再无任何恶性杀人事件的记载。他们似乎在火石雨之后,恢复了正常。这不是救了他们?” 无迹听了不同意,反驳道:“他们当时已经是城主这样的级别,有任何丑闻都可以掩盖。更何况,难道人不可以在杀了人之后假装正常的生活几十年吗?” 楚慈赞许地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可以。所以成前辈面临了三种情况:如果他们是真的正常了,那是好事,说明此事还大有转机。如果他们是假装正常,但是他们能忍住几十年不再杀人,也已经比当时的处境好了。如果他们是利用城主的身份掩盖丑闻,实际还在做血腥的勾当,那么有十个杀人魔和十一个杀人魔也没有区别了。于是成前辈和几位神剑派的大剑宗日夜兼程,押送囚犯至狼牙城,只求能将其囚禁在狼牙旧城的阵法中。” “狼牙旧城?”无迹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旧城。”楚慈没有过多解释。无迹猜想旧城所在位置可能过于险峻,不易生活,因此胡代岩等人选了更为平坦的地段。 “可是当时的狼牙城城主伏羽拒绝了。”无迹冷静下来,回想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中原城来势汹汹,杀意毕露,任谁都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一百多年前的旧阵法,已经解除多年,谁相信还能再用。万一无效,岂不是让整个狼牙城任人鱼肉。成辟元只想过中原城会有什么利弊,却不曾想过狼牙城。更何况,当年能设阵法令狼牙城可进不可出,谁知此时会不会旧事重演。到时狼牙城又成人间炼狱,不知道能不能让这几位异变的大剑师痛然醒悟,重新做人。” 无迹越说越觉得心寒,说到底成辟元的算盘就是,狼牙城若是座妖城,那么这些异变的人的归属就是这里。若不是妖城,那么这些人就可以在这里得到治疗。至于治疗是失败还是成功,已经与中原城无关。 “他是在拿狼牙城的全城人命做赌注,赌输了,狼牙城便会成为地狱。”无迹下了结论。 楚慈听完并没有说话,神色肃然。他刚知道时,也是想了一阵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不想无迹直接说了出来。 “所以你想说什么?作为中原城城主他做的是对的?”无迹见他没有否认,知道自己说对了,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为何成辟元不将那些人杀掉。江湖中人,又是城主,不会是不见血的菩萨心肠吧。” 楚慈深深的叹了口气,语气听上去仿佛老了几岁:“杀不得。至亲好友在列,如父如师在列,如何下得去手。” 无迹听了默然。一时二人无言,只听得林中风声阵阵。 过了很久,无迹抬头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空,开口说道:“你穿衣服和我们不一样。” 楚慈转头看她,问道:“哪里不一样?” 无迹还是看着天空:“你是右衽。” 楚慈低下头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无迹的衣服,不明所以的回答道:“我曾听说,有些地区穿衣的确和中原城不一样,容易引起误会。甚至还有些话本子里说道,狼牙城一到晚上,死尸便出来活动,一身寿衣打扮。” 无迹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们是在为死去的人戴孝。故而衣服全是左衽。” 楚慈听了,没有说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站了起来,无迹便转头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解开腰带,在无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将衣服改做了左衽,才坐下。无迹见他这样,眼睛里的冷漠淡去不少,将手枕着脸问道:“那你来狼牙城的目的是什么?” “寻找解救之法。”楚慈也将手枕着脸。 “你真的相信,狼牙城能使得丧心变狂的恶人变好?” “不是丧心病狂之人,而是性情突变之人。” 无迹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今晚听闻的事情已经太多,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此时也不过强撑淡定。当下便放弃这个争论点,问道:“事情已经过去,现在两城已经恢复正常,为何还要去找寻不一定存在的东西?” 楚慈灿然一笑,这是今晚二人谈论旧事之后,他露出的最自在的笑容。 “因为我有着少年无穷的求知精神。” 无迹刚刚看向他渐渐温暖的眼神,瞬间又变得冰冷。楚慈却仿佛没有看到,继续说道:“你愿意帮我吗?” 无迹果断的摇摇头。 楚慈只好说道:“两城现在并不真正交好,互相忌惮互相害怕。如果真能找到当初的真相,找到解救的法子,猜疑才会真正解开。中原城能相信狼牙城真的不是妖城,狼牙城也能相信中原城再不会为此妄增杀孽。” 无迹这才点点头。 楚慈见状便笑了,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只相信大道理,真话倒不信。” 无迹被他弄得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只好假装生气的说:“不要敲我脑袋。” 楚慈收回了手,躺下了。无迹听了这么久,也有些乏了,也跟着躺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能看到星星闪耀,看着看着心情也变好了。无迹将那些沉重的往事抛开,想起了在清风崖的日子。清风崖不喜点灯,又在山林深处,一到晚上便黑漆漆。于是无迹常常在夜里趁着月光练剑,练累了就躺在铸风林里看星星。有时候有沈无尘和沈无音陪着,有时候只有自己。想到这里,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楚慈问道。无迹心想,耳朵真尖。 “又不回答。”楚慈也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说了帮我,却不搭理我。” 无迹听见这控诉,便想起二人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于是好声好气的回答道:“想清风崖了。”又想到楚慈可能听不懂,又补充道:“清风崖是我从小长大习武的地方。” “你武功不错。”楚慈称赞道:“比我妹妹强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无迹的话触动,楚慈也提及了家人。 “你有个妹妹?”无迹好奇。 “嗯,九岁了,不喜欢练武功,只喜欢女孩子的东西,每天都偷懒,常常被父亲念叨。有一次,父亲让她练剑,谁知她竟然偷偷跑去看对街的迎亲热闹,别人见她小孩子一个,嘴甜又喜庆,给了一大包喜糖让她带回来吃,结果被父亲没收,一颗都没吃到,气的直跳脚。”楚慈说完就笑了,声音都变甜了。无迹被他说得,好像也看到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在街上四下窜跳,看看新娘的轿子,又看看新郎的胸花,拍手直叫好。回家被父亲责骂,又丧着脸去跟哥哥告状。 “她叫什么?” “楚念。小名叫桃桃,桃子的桃。” “桃桃?好可爱的名字。”无迹觉得这名字取得太合适了。 楚慈听人夸奖自己的妹妹,笑的更开心了。 “你妹妹小名叫桃桃,你小名叫什么?”无迹接着问。 楚慈不说话了,也不笑了。 无迹眼睛一转,知道自己又问对了,于是越发亲切的问道:“少城主,你的小名叫什么?”楚慈还是不说话,无迹嗯嗯沉吟两声,说道:“既然要我帮你,你我二人之间自然要坦诚布公才行,你说对吗?不然今晚听见的事情,所做的承诺,到了明天可就不一定记得了。” 楚慈在草地上动了几下,弄得簌簌作响,才不情不愿的说了句:“果果。” 无迹忍得很辛苦才让自己没有笑出来。她别过头去背对楚慈,楚慈只能看见她抖动的双肩。楚慈被她弄得也想笑,推了推无迹的肩膀,又好笑又无奈的说道:“好啦,要笑多久。”结果无迹被他一推,捂住嘴的手松开了,笑声便忍不住了。无迹干脆放开了笑,一边笑一边说:“果果?果果?糖果的果吗?怎么不叫糖糖!哈哈哈哈!” 楚慈见她笑的如此开心,也忍不住了,笑出了声,最后二人的笑声叠在一起,在寂静的刺鱼林里惊动了好几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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