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是安排在御花园的。 凡宗室皇亲和三品以上王公大臣都有资格享宴。 夜色四起,广阔的御花园却灯火通明。 大臣们早已侯在此处,宫妃们也几乎尽数到齐了。 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四爷也借机向十三阿哥交代着明日去永定河的一些细节。 后宫可是刚传来消息,十三阿哥的两位幼妹和九公主都要一同前去,三位公主不比常人,一切都要安排妥当了。 才十二岁的十四阿哥胤禵趁着德妃娘娘不注意,就从德妃娘娘的怀里滑了下去,迈着一双小短腿跑到四爷的腿边。 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十三阿哥,就拉着四爷的手臂不停地摇晃,“四哥四哥,额娘说你和九姐姐都要去永定河玩,你们也带上我去玩好不好?我都还没有出过皇宫呢,八哥说紫禁城外面的世界可好玩了。” 四爷先是看了一眼被突然推开的十三阿哥,确认他并没有受伤,这才淡然地拂掉十四阿哥的手。 四爷阴沉着脸便教训道,“四哥不是去玩的……十四弟也入尚书房多日了,没事的话还是多用些心思在功课上吧,不要整天都只想着玩。” 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虽关系不如与十三弟那般亲近,四爷总还是很上心的。 只是四爷阴沉着脸习惯了,总是给人一种很不容易亲近的感觉,还不懂人事的十四阿哥就很自然地以为四爷是不喜欢他,还总是爱教训他,对他不如额娘亲切了。 十四阿哥是被德妃娘娘宠坏了,做事蛮横又不讲理,对谁都无法无天。 四爷一拒绝,十四阿哥就甩脸色不高兴了,一张包子脸气得鼓鼓的。 他指着四爷就大骂道,“哼,四哥带十三哥出去都不带我出去玩,就只知道凶我,额娘说得对,你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十三弟才是你的亲弟弟吧。” 坐在上首的德妃虽和旁边的荣妃寒暄着,可也一直关注着十四阿哥这边的动静。 四爷的座位距德妃不远,十四阿哥的声音又不小,德妃在上面是听得一清二楚。 见小儿子胡乱说话,她当即就呵斥道,“十四……不许胡说,快回来。” “哼。” 听到额娘的叫唤,十四阿哥也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他冷哼一声,又迈着小短腿跑回了德妃娘娘的身边。 德妃呵斥十四阿哥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可她脸上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反而是一脸的悔意。 十四阿哥不高兴了,她就疼爱地将十四阿哥抱在了怀里轻声哄着,似乎也是在后悔刚才冲动之下呵斥了十四阿哥的事情。 四爷还是下意识地看向那高高端坐在上首的德妃,却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的额娘只专心逗弄着十四弟,没有向他投来一个眼光,也没有一句解释。 四爷止不住的失望,偏偏这个女人也是他的额娘啊。 他自认对额娘也是谦逊恭顺,额娘怎么还能如此诋毁自己。就因为他是在佟佳额娘身边长大的吗? 可当初又可曾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四爷的目光德妃岂是真的感受不到,只是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四爷,便自然地选择了逃避。 四阿哥是“白眼狼”的话她也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只是当时气急了,便口无遮拦起来,她也没想到十四阿哥听进了耳里,还当众说了出来。 闹得两个人都很难堪…… 德妃听得见的话,四妃当然也都听见了,几个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在一旁看好戏的荣妃首先就发难了,她讥讽道,“哟,德妃姐姐这说谁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呢?本宫看着四贝勒平日里去永和宫请安倒是跑得勤,怎么还招惹德妃妹妹了?” 四妃一向面和心不和,私下里斗争很厉害,知道德妃落下如此口舌,众人又岂会轻易放过。 素来以贤惠温柔出名的宜妃也适时插上一脚,她丹红色的朱唇微启,“德妃姐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四贝勒可是孝懿仁皇后的养子,怎么也算是半个嫡子了,德妃姐姐平日里也不能太苛刻了他。这母亲疼幼子我们都理解,可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吧。” 宜妃脸上的笑容极尽灿烂,说出的话却极尽嘲讽,惠荣二妃也掩嘴偷笑。 德妃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当初因为她身份卑微,不得已将亲生儿子抱到孝懿仁皇后处养着,以换取一个嫔位。 此事虽已过去多年,但如今又被宜妃拿出来当众嘲讽,德妃娘娘真是如鲠在喉。 不舍得责怪小儿子,德妃又将这件事怪罪到了四爷的头上,她恨恨地瞪了四爷一眼。 若不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关系不好,十四阿哥又怎会气得当庭说出那种气话,害得她在这被那三个贱人嘲笑。 然而这场女人间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惠妃也跟在一旁添油加醋。“就是,前段时间皇上还跟本宫说四阿哥深肖孝懿仁皇后,是个至纯至孝之人,哪像本宫的直郡王……” 惠妃叹了一口气,状似无奈地说道,“直郡王年纪小的时候呢,就随他皇阿玛一起出征葛尔丹,这一年半载地也见不着一次面。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封王了,他心里又只有他那个福晋,真是半分都不听本宫这个做额娘的。唉,这直郡王还是本宫亲自拉扯大的呢,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四阿哥尽心呢?” 惠妃一番明贬暗褒的话,更是让德妃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力反驳,只两指狠狠地揉搓着衣摆。 四妃之中以惠妃为首,直郡王又占着长子的身份,外朝也有纳兰一族撑腰,她是比不了的。 她的十四阿哥还小,虽也得皇上喜爱,可也只是空有喜爱。四阿哥倒是成年了,却是个指望不上的,他不来给自己添堵就不错了。 还好四妃都是些有脑子的,她们就算斗地再厉害,也都是躲在暗地里,没有大声宣扬出来,底下众人只看着她们言笑晏晏,还以为是在讲什么好笑的事情。 “啪,啪,啪”,三声鞭炮声响起,谈笑声戛然而止,御花园静寂地落针可闻。 “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佟佳贵妃驾到~” 伴随着太监拉尖了嗓子的唱和声,皇上和佟佳贵妃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娘娘步入御花园。 群臣瞬间起身,俯身跪于案前,“臣等参见皇上、太后娘娘、佟佳贵妃,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众人的山呼声中,三人一路而来,行至高台。 亲自扶着太后坐定后,皇上才转身落座,“众卿请起。” 威严洪武的声音不用借助任何外力,就传至了御花园的角角落落,令人心生震慑。 内务府对这座次的安排也是绞尽脑汁,皇上面北而坐,太后的座位只略微倾斜了一点,紧挨在皇上的龙椅旁边。 这既是体现了皇上的至高无上,又不留余地地表现了皇上对太后的尊敬之心。 待皇上落座后,群臣才敢起身回到原座,这回却没有人敢交相攀谈了。 梁九功为皇上满上一杯酒,皇上率先端起酒杯,“今日乃是朕之母后皇太后六旬寿诞,故朕特在御花园设宴,宴请群臣,与天同庆。” “仁宪皇太后自十三岁便从草原来到皇宫,嫁与皇考,先后历经两朝,母仪天下……仁宪太后侍奉孝庄文太后、先帝无不尽心,为我大清、为我爱新觉罗皇氏殚精竭虑,功在社稷。” 皇上又道,“传旨,张廷玉,即日起,朕要你为仁宪太后撰写本纪,将仁宪太后的孝行、忠贞、智慧,昭告四海,使之传于后世。” 被点到名的张廷玉立马起身上前一步,跪接圣旨,“臣遵旨。” 侧身,皇上一掀龙袍又跪在了皇太后的面前,“在此,朕,先敬母后皇太后一杯,祝母后皇太后万寿无疆。” 一身蟒袍的太子也跟着效仿,起身敬酒,“孙儿也祝皇祖母万寿无疆。” 皇上和太子都跪下了,群臣哪敢还坐着。 御花园内,又乌泱泱地跪了一地,“臣等恭祝皇太后万寿无疆,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热泪盈眶,她颤抖着双手扶起皇上,“皇上,使不得、使不得……” 她嫁入皇宫,皇上从未亏待过她,爱新觉罗一族从未亏待过她,大清从未亏待过她。 几十年了,大清才是她的家,她早已忘了当初在草原的样子。 三巡酒后,歌舞起,御花园内歌舞升平。 九公主亲自捧着一个碗碟来到太后娘娘的身前,“皇祖母,这是温宪亲自数米万粒做成的‘万国玉粒饭’,温宪就借此恭祝皇祖母万寿无疆。” 碗碟被呈到皇太后的案前,自有宫女揭开上面的玉盅,热气腾腾的玉粒饭还散发着甜爽的香气,令人垂涎三尺。 连皇上闻了都忍不住羡慕道,“温宪真是好手艺,皇额娘真是好福气,这饭朕闻着都食欲大开呢。” 人啊,不管你是拥有多大的权力,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总怀念这些炉边锅灶。 太后娘娘显然也是对九公主的“寿礼”很满意的,她乐呵呵地笑道,“皇上要是喜欢,那你我母子就一人一半,正好我们都尝尝温宪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皇上却是罢手拒绝道,“那可不行,今儿是皇额娘的寿辰,温宪才亲自数了一万粒米出来的,这要是无端就被朕分走了一半,岂不白费了温宪的这一番寓意。” 皇上倒也不是真的就稀罕这一碗米饭,只是见皇额娘喜欢温宪,就想哄她乐乐。 皇太后对九公主赞不绝口,九公主却始终谦和地笑着,她一脸真诚地对皇太后说道,“温宪自襁褓之中即育慈闱,皇祖母待温宪有养育之恩,温宪本当竭力以报皇祖母之恩情。” “但温宪之所有皆是皇祖母与皇阿玛所赐,今日皇祖母六旬寿诞,温宪无以为报,只能亲自动手聊表心意,一碗万粒米饭虽不足以言珍贵,却也是温宪对皇祖母的一番孝心,愿皇祖母身体康泰、万寿无疆。” 九公主的一番话真真是说到太后的心坎上去了,太后都有些迫不及待地向九公主招手,“好,哀家的好温宪,快过来哀家的身边坐。” “温宪谢皇祖母。”,九公主倒是宠辱不惊,她平静地叩首谢恩。 皇太后高兴了,皇上也就很高兴,当即就欲封赏九公主,“传旨,九公主温宪聪慧夙成,性自悦乎诗书,行每谐于箴史,又侍皇太后至孝,今特封为固伦温宪公主。” 康熙朝对皇子皇女们的封爵也不似前朝那么宽裕,一众阿哥中,自八阿哥以下全是没有爵位在身的光头阿哥,而公主们也就只有成亲之日才能获得封号,称和硕公主。 九公主尚未被赐婚,如今皇上却突然下旨加封了固伦公主的称号,就可见其深受皇恩。 九公主被进封为固伦公主,大家都很开心,但作为亲额娘的德妃,其眉宇间却隐藏着一丝担忧。 有了封号,就意味着该是议亲了。 而大清朝的公主都被送出去和亲了…… “皇阿玛~” 见着大家都在夸赞九姐姐的样子,一向好动的十四阿哥又从德妃娘娘的怀里滑了下去,一下子就窜到了皇上的身边,德妃娘娘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皇上今儿高兴,也就抱着十四阿哥逗弄了几句,“几日不见,朕的十四阿哥又沉了不少,最近有没有听你额娘的话啊?在尚书房有没有好好听课?” 提到尚书房的功课,十四阿哥那是一脸的自豪,“回皇阿玛,儿臣学得可认真了,尚书房的先生还夸儿臣功课背得好呢。” 十四阿哥又托头想了想,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向皇上形容他功课做得好,“嗯……先生说儿臣比十哥都要背地好。” 皇上眉头一挑,似也有些意外,“哦?先生还夸我们的十四阿哥了,那朕倒是要考就考就你的功课了。” 说实话,对于十四阿哥的话,皇上是有些怀疑的,以十四阿哥这好动的性子能安静地坐下来背书,还能得先生的夸奖? 莫不是那群老东西看着十四阿哥得宠,也学会弄虚拍马了? 十四阿哥倒是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还胆敢和皇上谈起了条件,“皇阿玛、皇阿玛,要是皇阿玛考的,儿臣都答上了,皇阿玛就答应儿臣,也带儿臣去永定河玩好不好?” 皇上只面色一沉,看向德妃的脸色都不太好了。 他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和他谈条件,也就只有它深恶痛绝的葛尔丹敢和他谈过几次条件…… 德妃吓得当即就跪了下去,“都是臣妾教导无方,十四阿哥年纪小,还请皇上恕罪。” 看来她真的是将十四阿哥宠坏了,在皇上面前也敢无礼。 同时,德妃又暗自怪上了四爷,她想,若是四阿哥当时肯答应向皇上求个情,十四阿哥也不会自己跑去和皇上说,还差点惹怒了皇上。 皇上也没有了逗弄十四阿哥的心,“来人,将十四阿哥抱下去吧。” 十四阿哥自然不愿,但看着额娘都跪在了地上,也只能乖乖闭嘴,跟着宫人回到了德妃的身边。 皇上看着德妃又将十四阿哥抱在了怀里,剑眉微皱,“十四阿哥今年也是十二了吧?等开了年就搬去南三所吧。半大个孩子,过两年也该交人事了,怎么还老赖在额娘的怀里?” 听到皇上话语中明显的不满,德妃抱着十四阿哥的手一僵,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强笑道,“是,臣妾遵旨。” 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几人都在上首坐着,底下的大臣是只字也不敢说,一这顿饭吃得很是谨慎。 过了一会儿,太后也有些乏了,“皇上,哀家看,咱们在这里坐着,大家也都不敢动了,不如我们就先撤吧,让孩子们也都自个乐乐?” “皇额娘说得是,儿臣就先送皇额娘回去吧。”,皇上又亲自扶起太后。 皇上和太后这一动身,下面又是一片山呼之声,“臣等恭送皇上、皇太后。” 皇上和太后都走了,妃嫔们留在这里也是没有意思,都跟着相继离去。 只佟佳贵妃走之前,若有似无地朝四爷那处瞟了一眼,四爷也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颅,无人发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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