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进宝从私塾散学后,就被同村的小伙伴们团团围住了。 “阿宝,听说你爹给你买媳妇儿了!” “羞羞,阿宝要娶媳妇咯!” “阿宝,我爹也看见了,你爹用药换来的。” “我不信!”进宝瞪着小伙伴们。 “阿宝哥,我娘说的。她今儿早上也看见了,你媳妇儿跟在你爹身后,带着包袱卷儿。”可爱的秀萝嘟着嘴说道。 进宝瞪了小伙伴们一眼,撒腿跑去。他可没想什么媳妇儿,只想着爹又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娘,我回来了!” “好,宝儿回来了,马上就吃饭了。”进宝娘在厨房应着儿子。 进宝看见厨房灶台下坐着一个单薄的女孩子,正在往灶眼里添着柴火。 “宝儿,这是小丹,你爹给你买的媳妇儿!” “娘,这是真的呀!秀萝她们都笑话我呢!”进宝看着那女孩子,她默默地埋下头去。。。 “哈哈哈。。是吗?”进宝娘听来有趣,便哈哈笑了起来,“那你以后就把丹儿当妹妹吧!你们现在还小呢!” “好的,娘!”那女孩,模样还不讨厌。 有个女孩真好!进宝娘心里说道。丹儿虽然还小,但可以帮家里做些简单的家务,喂喂鸡,洗洗衣服,给放学后的进宝热热饭菜,拾掇拾掇什么的。她也可以安心的做些农活,不用急着赶着回家煮饭。不几天,进宝娘就在菜园里种满了蔬菜豆荚,辣椒葱蒜,还给黄瓜苗儿搭了架子;远处的山地里,也种上了芋头,包谷和萝卜籽儿。 “进宝哥,你别爬那么高,娘会骂的!”丹儿仰头看着树上的进宝。 “丹儿,你看,这是什么?”进宝从包里掏出几个鸟蛋儿! “哥,我爬树可厉害了!以后,我给你去抓好了!”丹儿从进宝的手心拿过鸟蛋,小心翼翼地捧回家里。晚餐的饭桌上,就有了一碗黄瓜蛋汤。 “丫头长的真快呀!看看,衣服都短了!”进宝娘看到丹儿的裙摆,都跑到小腿那了。“我得给你爹稍个话儿,让他多买些布料回来!”丹儿看着母亲絮絮叨叨的样子,眉头蹙了一下。 慢慢地,村里的邻居们发现这买来的丫头可不得了。十岁的她不但认字,还会算数,诗词都比进宝会的多,而且不几天就学会了做饭,烙饼,弄猪草,甚至劈柴。但是,她却不会女工!绣个帕子,络个鞋底儿,她很生疏。邻居的婶娘们都说,像是没落大户人家的女儿,但不会女工,又有些令人费解。进宝几次看到她偷偷学习刺绣,手指都戳破好几回。 “丹儿,那刺绣你不喜欢就不要学了!我不嫌弃你。”进宝有一天对她说道。 “进宝哥。。。。。。”丹儿感激地看着进宝,此后她就真没学了,帮着进宝娘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秋天是农忙时节,虽然田里没种稻米麦子,但进宝爹还是赶了回来,雇了人工马车帮忙收割地里的庄稼。运包谷杆儿,翻地,买稻草,进宝跟着打些下手,不几天就忙完了。 “他娘,听说邻村今天要杀牛宰羊,我去看看,给你们买点儿!”午后,进宝爹饮了一口茶水,对正在做针线的进宝娘说道。 “好!那你早点回来!”进宝娘只顾做着针线,头也没抬。 “宝儿,去喊你爹回来吃饭!”傍晚时分,看到进宝爹还没回家,进宝娘催促着进宝。 “娘,我想和哥哥一起去!”丹儿在厨房外央求着母亲。 “好,好!”进宝娘往油锅里下着肉块,那“滋”的一声让她没听清孩子刚才说了啥。 屠户家里挤满了买肉的人。现在正是腌制腊肉牛干的时节,家家户户都会做上一些,晾晒在家里的通风处。几个月后,水分阴干,肉质变得紧实,切成大片放在菜油里慢榨置凉后,就是鲜香的肉干了。进宝爹买了很多上好的牛肉,正在屋内跟账房付着银子呢,看见两个孩子来到旁边,就把手里的羊排递给进宝。 “爹,下次进城你要给我们买烤鸭子!” “还有麦芽糖丝儿!”两个孩子在路上要这要那的,进宝爹就知道回答“好!好!” 突然,一头惊牛从屠户家里冲了出来,朝他们背后奔去,追在后面的屠户,嘴里大喊着“让开,快让开!”。过路的人,吓得大惊失色,有的瘫倒在墙角,捂住头脸;有的躲到阴暗处,大气也不敢出。路太窄,两边又没有空旷的地方可以躲避,进宝爹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慢慢向路边挪去。两个孩子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不敢动弹!但惊红了眼的疯牛没有往前跑去,还是朝他们冲了过来。进宝吓得闭上眼睛,进宝爹这时候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对不起啊,山大哥,让您受惊了!”脸上被洒了几滴凉水,进宝爹苏醒了过来,看到旁边不断道歉的屠户。不远处,惊牛已经倒地而亡,血流如注。 “爹。。。。。。”两个孩子齐声叫唤着,进宝爹把两个孩子拥进怀里,心中的惊恐尚未散去。 十六岁那年,进宝被送到县城孔先生的书院求学。进宝爹听说这孔先生学识渊博,外面的商人富户都不远万里带着孩子前来求学,所以给进宝也多多的交了束脩。进宝可不情愿来,他心里想着不好呆就悄悄跑回去,但被父亲看穿了心思,撂下话来,学不好就打断他的腿。 把进宝安置妥当后,进宝爹就忙着做买卖去了。一个人来到陌生的环境,进宝感觉孤单单的,看到其他学子都带着陪读的家奴,进进出出帮自家公子打理着屋舍,他心里有些失落。 “这位小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初来乍到,觉得不习惯?”进宝呆呆地看着那些人的忙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问话。他转身看到一位素衣老者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他衣着简朴,却气宇轩昂。 “哦,老伯好!我叫山进宝,是这里新来的门生。”进宝屈身作揖。想到刚才的窘态,心里觉得有些羞愧。 “哦。这位小公子甚有礼数,孺子可教也!孩子,是有些不习惯吧!” “是有一点儿。。。。请问老伯,这里可有清净些的屋子?” “清净些的屋子?”老者想了想,应是明白了他不愿和那些富贵公子为邻的心思。 “后院倒是有一处屋舍,只是稍稍旧些,不知公子可愿去看看?那里有两间舍屋,其中一间已经有一位公子住下了。” “真的吗?”进宝喜出望外,“。。。。但不知。。。。。。山长可否同意?” “你去看看吧,孩子!若是喜欢就住那吧!左边往前走到尽头,右拐。”老者语气温和。 “多谢老伯!”进宝躬身作揖,兴奋而去。 穿过长廊,就到了后院。进宝看到这小院房子虽然老旧些,但周边有桃林翠竹,山石雅亭,环境还算清幽安静。这应该是先生以前的舍屋吧!想是后来学子多了,重新建了宽敞的学堂,便搬了新居。进宝看到其中一屋屋门没有上锁,想着就是空闲的那间了,因为旁边那间已经拉下了窗帘子。 学堂上,学子们都叽叽喳喳相互攀比着自己的家世,最后听来是那金家公子金顺远最有钱。金家是本城富户,做布匹生意的。那金顺远模样不丑,但长得圆嘟嘟的,大腹便便,他全身绫罗绸缎,发髻衔扣镶金嵌银,脚穿羊皮靴子,这靴子据说只有京城的富户人家才穿得起。看到学子们对自己左右奉承,金顺远有些洋洋得意起来,竟瞬间想出了一出哗众取宠的恶作剧。他环顾了一下全班的学子,嘴角扬起一丝坏笑。 “呦,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呀!穿得这么寒碜!”金顺远缓缓走到进宝桌前,嘲笑起来,后面几个趋炎附势的学子见状,发出哈哈的笑声。 “你。。。。。。”这突如其来的羞辱,让进宝又惊又怒。 “啧啧啧啧。。。。”金顺远拉长了音调,两个手指揉搓着进宝的衣裳料子“看看看看,这料儿,还没我家奴才身上的好呢!哈哈哈哈。。。。。。要不以后你就给我做伺身的奴才吧!我赏你几身好衣裳!”金顺远盯着进宝,不屑的嘲讽道。学子们听到这话,调笑声更大了。 进宝打小也算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他站起身,怒目圆睁地瞪着金顺远,紧握拳头,准备往他的肉脸上一拳。但是手臂使不上劲儿,被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是一个瘦削的男孩,正眼神示意他忍耐呢!前来讲学的山长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 “金顺远,第一天上学堂就欺负同窗,成何体统?” “山长,学生。。。只是在开玩笑。。。。学生知错了!”看到山长,金顺远自知理亏,毕恭毕敬的作揖答道。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都坐下吧!众位学子,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今天,我们就来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散学后,进宝心里寻思着得找那男孩道个谢,却发现人就没影了。跑那么快,你兔子呀!他怏怏地回到舍屋,看见邻居的窗帘敞着,就好奇的从一角偷窥进去:啊,原来是他,正在认真读书哩! 两个男孩,一个活泼,一个缄默,却不影响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入塾,用膳,下棋,游玩,两个人形影不离,不知不觉大半年就过去了。 “世宽,你爹是不是在朝廷为官啊!我看山长特别关照你。”一日,两人在石亭里战着棋,进宝问道。 “没有。”海世宽性格平和,少言,功课非常好,甚得先生喜欢。 “哦。那你爹是做什么的?”进宝落下一子儿。 “做小买卖的。”世宽也落下一子儿。 “噢。。。。啊?世宽,你又围我。不成,我要重新下一步!” “好吧!” “前面那一步我也要重新下!” “。。。。” 晚上,在世宽的书桌上写了一些字儿后,进宝突然想到一件事儿。 “世宽你知道吗?我爹已经给我买了个媳妇儿了!姿色--可人!”进宝兴奋地看着世宽说道,后面四个字还特意放慢了语速。看到世宽听后惊讶的眼神,他便不好意思地哈哈起来。 “真的!学业一结束,我就回去成亲!哈哈哈。。。。。” “。。。。。。” 早晨,山长把学子们召集到庭院里,微笑着对大家说道:“孩子们,今天我有两件事要通知大家。第一件事是明天会有远方的学子到来,大家要热情欢迎,帮助包容;第二件事是一会儿我要外出,今天明天就不讲学了。你们可自行安排,要玩耍也要温习功课;外出不可闯祸,还要提早回到书院。” “好耶!”听到不上课,学子们高兴地发出欢呼声。待山长离去后,大家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如何打发这两天的休闲时光。 “成文兄,不如我们下山去吃些酒菜!”学子刘书礼说道。 “好啊,刘师兄,醉香居的红烧狮子头东坡肉可是我的最爱呢!” “两位师兄,我也去我也去。”个子最小的李健一凑上来。“酒足饭毕要不去万花楼喝喝茶!” “小子,”李成文按着健一的小肩膀,“个子都还没长开呢就想着姑娘了,多吃饭多长个儿!” “哈哈,李师兄,我说笑的!”健一不好意思起来。 进宝和世宽正准备回到舍屋,被李成文叫住了。 “进宝,世宽,你们去不?下山喝酒去!” “好啊,要去要去!”进宝答的爽快,打小在家里他都是自由自在的。 “我。。。不去了!”世宽答道。 “世宽,去嘛!天天读书,你不闷吗?”看到世宽不去,他进宝些失望。 “你们去吧!”世宽说着就朝舍屋方向走去。 “李师兄,等我啊。我去换件衣服!”进宝对李成文说完,就追赶世宽去了。 他装了些银子,跑到世宽房里,看见他静坐不动,又在看书,便自己斟了一杯茶喝,然后说道:“世宽,我去玩了!” 世宽看了他一眼,说道:“嗯。” 进宝感觉心里挺不自在的,世宽不去,他很失落,不过内心贪玩的天性很快就把这种念头忽略了。要下山的学子们已在院门口集合完毕,大家脱去素雅的长衫,换上家中稍来的衣物,竟个个像换了个人似的,初来时的稚气已然退尽,现在都是翩翩公子了。 醉香居只是一家普通的饭馆,二层小楼,楼上设有安静雅座,楼下是大排档。因为饭菜美味,价格合理而门庭若市。它专门有从京城请来的大厨,打造的几个主菜也完全可以和京城媲美,如烤鸭,狮子头,糖醋鱼,宫保鸡丁,虾仁饺子等;而普通老百姓喜欢的炸酱面,卤牛肉,烧鸡,烧酒,烙饼也一并供应;最暖心的是,老板对所有客人,无论普通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一视同仁。 进宝和众学子都敞开肚皮,一会儿个个就酩酊大醉,说着醉话。 书礼眼神迷蒙地盯着酒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酒真是好东西啊!哈哈。。。”言罢又一饮而尽。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美味!”成文附和着。 “师兄们,你们都喝醉了。”健一红着脸说道。 “是吧,进宝?”他转过脸问着旁边的进宝。 进宝早就醉了,打小他就没酒量,听到健一问询,话也没听懂,便应道:“嗯!好吃!”众人看到他这囧态,都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远处的一桌食客正在观察着他们,不时低语着。一个中年汉子正站在桌边为一位十六七岁的俊美公子夹菜,口中念叨着,像是说着这些菜肴的美味儿之处。那俊美公子,身着上等的丝绸短褂,年龄虽小却气质不凡,他执筷一样样品尝着碗里的菜肴,目光不时朝进宝这边看来,想是看着这一行人醉聊喧嚣,丑态百出,觉得好笑。 过了一会儿,胖子金顺远带着两个家奴走上楼来。他环顾了一下,便来到众学子桌前:“各位师兄可吃好喝好了?” 健一问道:“难不成顺远兄要请客去万花楼?” “当然可以。”金顺远答道。“不过,得先看我做一处好戏!”言罢他走到进宝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把一杯酒往他脸上泼去。醉趴了的进宝被这一激灵,清醒了许多。 “金顺远,你要干什么?”进宝喊道。上次被山长训斥,在学子们失了面子,金顺远一直怀恨在心,看来两人今天,一仗难免。 “没干什么?给我打!”金顺远指使着家奴。其中一个家奴说:“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要打架生事!”,话音刚落,就被金顺远追着踢了几脚。 “你个奴才敢不听话,回去我打死你!”两个家奴不敢违拗,便对进宝拳打脚踢起来。 “金顺远,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老欺负我?”被打的进宝还想着质问金顺远,不一会儿脸上就挨了几拳,满嘴是血,鼻青脸肿。饭馆小厮见状急忙上前拉开。 “像你这种穷人,命都是贱命,老子喜欢折磨,咋了?”金顺远凑近进宝耳边说道。 书礼看到这样下去会出人命,赶忙对成文使了个眼色,两人堆笑着对金顺远说:“金公子,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此作罢算了!” “顺远兄,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收拾你!”健一大叫起来。 “李健一,敢管我事!你信不信我烧了你爹的粮仓,你们家也别卖米了!” “你。。。”健一也不敢说话了,毕竟这地盘,还是有钱的金家说了算。 “金兄,进宝已经被你打成这样了,你就消消气吧。若是闹到衙门,我们都是证人,我爹怕是杀了我。”成文看到对方脸色缓和,便接着言道,“只怕山长知道了,我们也不用去书院了!” “各位师兄,小弟今天没来过这里,是不?”金顺远看到几人给自己台阶下,想到如果被书院开除,家里老头子知道了就不好办了。 “没见过,没见过!”三人答着,赶快送走这瘟神。 金顺远带着两个家奴,跋扈而去。那远观的公子看着这一出,面色微微一笑。 书礼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请一辆车把进宝送回书院。健一多给了车夫一些银子,让他先到医馆给进宝抓几剂汤药带上,还嘱咐了好几遍。 夜里,进宝在疼痛中醒来,头痛欲裂,嗓子眼像粘住了一样,他想起来,却全身没有力气。 “别动。”世宽一只手按着他,另一只手端过水来。进宝喝了水,看到桌子上有药瓶什么的,他看着世宽,想说句话,眼皮却又变得沉重起来。 “世宽,我肚子饿?”清晨,进宝喊着世宽。 “知道了。” “世宽,我想吃肉?”中午。 “忍着!” “世宽,你在外边等我。。。”晚上。 “。。。” “世宽,你说个故事给我听吧,我睡不着!” “。。。。。给你念功课吧!” “好!” 身体疼痛,好几天没上学堂了,他都怕跟不上世宽了呢。进宝闭上眼睛,心里默记着世宽正在念的功课他听着听着,念书声突然戛然而止。肯定是那家伙以为自己睡着了!进宝心里默默发笑,他睁开一缝眼睛偷看:是世宽睡着了,书简掉在地上!他呆默了一会儿,起身给世宽盖上简被,然后悄声走到屋外,矗立在那静谧的夜色之中。月光照到这男孩脸上的明亮泪光,它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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