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

天色尚早，万物好像尚未睁开睡眼，梦中深深浅浅的呼吸化成了林间阵阵凉风，叶上的露水翻了个身却翻下了床，还未等它献身于土地，已落到了清俊少年的木剑上。　　　　抬起木剑，目光顺着水珠滑落到剑柄，润湿了少年的指甲盖。　　　　星启紧皱，皱痕深深地生怕让人忽视他的不快。　　　　一醒来师父不在屋内，本该练剑的时间也没有出现在雨花庭，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　　　　一阵强劲的风扫来，树上的果子被吹落到河里被水流带走，星启微眯起了眼，把剑收好负于背上，决定去找雨清。　　　　其实入住飞琼派这么久，星启还没有出过雨花庭以外的地方。　　　　出了雨花庭往下走，也不知是时辰尚早还是太过偏僻，一路无人，不过星启正是喜欢这样的清净。　　　　“小师弟这是要去哪？”拐进一个路口，冒出两个素鬓白衣的少女，星启皱眉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们，但是她们却知道星启是谁。　　　　说到廖雨清，那可是掌门的得意门生，也是小辈们人人敬仰的师姐，虽然才舞象之年，常常逾规行事却又能出色完成任务，还有那张出尘脱俗的面容，有这样的师父实乃三生有幸。　　　　所以雨清收徒的事很快就在派内传开，之前只是听寸心师姐说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没想到今日偶然得见，哪晓得竟颜如舜华，清朗二字化作他脸上的华光，让二人心照不宣地红了脸。　　　　“找我师父。”星启低声道。　　　　“雨清师姐么？我看她很早就出门，好像是要拿什么东西。”　　　　“拿东西......”星启感觉实在不寻常，平日里雨清就算是出门也会带他出去，怎么这次就……　　　　“大门在哪？”　　　　素衣少女对看一眼噗嗤地笑了出来，“就算是你知道大门在哪，也不知道她人在哪啊？说起来小师弟都没有跟派内的师姐师兄们打过照面呢。”　　　　其中一人伸手欲拉，结果星启一个摆手就把小师姐推倒在地。　　　　“对…对不起，我要找我师父。”　　　　星启的性子还是有些怕生，平素雨清在旁倒也无妨，然而现在身处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打交道，还不见雨清踪影，星启心中的不安逐渐被放大，索性绕开她们胡乱找个方向乱窜。　　　　“嘶。”　　　　低头被额发遮住眼的星启撞到了一堵肉糊的墙，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一抬头发现根本就不是什么墙，那是个满身横肉，脸缠满了绷带露出一只独眼的狗熊模样的人。　　　　那头狗熊仿若无事地立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星启，目色狠戾，从熊的身后，走出一个身段姣好衣着华贵的女子。　　　　两个素衣弟子忙颔首行礼，“婉兮师姐。”关于婉兮的传闻不胜列举，她的家世有多显赫是个未知数，但是婉兮却是唯一一个能把贴身护卫带进来的弟子。　　　　而这个贴身护卫，正是眼前这个人模熊样的怪物。　　　　邱婉兮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向星启，“为什么见到师姐们不行礼？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尊卑有别的吗？”　　　　未想星启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站起来后忍不住想撒腿就跑，狗熊似看破他的心思上前摁住了他的肩膀。　　　　“放开。”这独眼熊真似长了张熊掌摁得星启吃痛咬牙，然而婉兮晓得压住了老鼠尾巴一样得意。　　　　婉兮的眉描上朱砂红，挑起眉梢似一条小蛇吐出了信子，“也罢，你师父也是个不知礼数的野种，能教出来什么像样的徒弟，吟，放开他。”　　　　没想到这只独眼熊竟有个像模像样的称呼，在婉兮的命令下，独眼熊松开了手，他的眼里空无一物一片死寂。　　　　如果说星启的眼波似幽林里静潭，那么吟的眼就是风也吹不进的深渊。　　　　“既然礼数学不好，那想必在武学上一定大有造诣，今日便让师姐好好试试你的底子。”　　　　婉兮朝吟使了个眼色，扭着身子走开了点距离，两个素衣师妹也悬着心退避三舍。　　　　独眼熊的眼里盘着的血丝，如同无数红色荆条在跳跃，瞠目紧盯着星启，如同准备伏击的虎狼喉间发出低沉的喘气声，喘息间暗暗攥紧双拳。　　　　看他的身形足足抵两个星启，素衣师妹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不断地打量周围，期盼雨清能快些回来。　　　　可没想到刚刚还在因为找不到师父慌不择路的少年，面对强敌时，除了眉间透出深深的厌恶外，在那张脸上找不到半点惊慌，有的只是不容怀疑的坚定。　　　　师父说过刚极易折，绝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星启的眼里掠过一道清光，手执木剑，任由晨风翻弄他的衣袂，他真如一只展翅的白鹤，凌空一蹬就越到了独眼熊跟前。　　　　好快！独眼熊伸掌挡住时，身形已被逼得有些后倾。　　　　那熊掌像是镶着钢板似的，星启不能再深入半分，独眼熊另一只手握成了拳，手臂上爆起青筋撑的青铜撑得护腕上的链子铛铛作响。　　　　拳头挥出，星启往后一翻，巧妙地躲过了一拳，但是拳风还是打到了左肩。　　　　婉兮见星启的左肩微微颓下，冷笑出声。　　　　先是欺负了她妹妹婉芊，后又给廖航师兄甩脸色，明明都是师徒两都是来路不明的野种，真是不知道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脸。　　　　廖雨清为人强势且武功又在她和吟之上，江湖上有口皆碑，门派里的弟子大都报以敬畏，她纵然是昆仑派主的侄女也不好说什么，既然这徒弟落单了，此时不开刀还要待到何时？　　　　星启收敛锋芒，运气于足下，不断防守退让伺机而动，而独眼熊步步紧逼，万拳齐下，却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招招落空时焦躁地闷哼起来，星启飞鸟腾跃般翻到独眼熊的身后，聚力于刃向后颈刺去，然而独眼熊还来不及折身防守。　　　　“吟！！”眼看被抓到空档，婉兮大惊失色地叫了出来。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木剑竟从中折断，飞出的木屑眯了星启的眼，星启不禁捂住眼，然而独眼熊也抓住机会猛呵一声从体内逼出一道气波将星启击飞，在地上连滚几圈，粗糙的地面上的沙石将星启的脸颊擦出几道血痕。　　　　翻盘就在瞬间，婉兮释然地松了口气，然而一旁的素衣师妹缩了缩脖子，不忍直视。　　　　眼见独眼熊转身过来，星启想靠着手肘撑起身子，却将一口淤血撑到了嘴角边，他不断试图平复自己的气息，咬牙迅速翻了个身才又躲过一道凌厉的拳风。　　　　瞥见刚刚自己躺的地面，已经被锤得微凹进去。　　　　如果说廖航是无心之失，那么这个独眼熊就是有心要至他于死地。　　　　再看绷带间透出来的独眼，漆黑地如一团死物，被那样的眼睛盯上，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呀！”铁拳挥下，星启撑着身子正要躲避之际，一道白色的衣摆铺满了他的视线，透过白日光的映照，绣在上面的云纹明晰可见。　　　　师父？　　星启下意识仰首看去，却看见是个男子的背影，被束起的长发同他的衣摆顺风飘逸，他笔直地站在那，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持剑挡住了独眼熊的攻势，淡雅怡然地笑着，像是个彬彬有礼的贵公子。　　　　星启不断躲避的铁拳，他竟从容直面，拳头打在那轻薄剑身上，竟只发出如蚊蝇细小的嗡嗡声，宛如所有力道都被这把轻剑给吸取，男子向前轻轻一推，独眼熊居然被逼得一个踉跄。　　　　“你是谁？竟然擅闯飞琼派！”婉兮赶忙上前扶住了吟，给来者甩了记眼刀，转瞬又化为诧异。　　　　“你又是谁？在这样的清修之地对一个孩子大打出手。”来人玉冠束发，金边立领，白色的底衫又印着复杂的暗纹，腰封拴着一块檀木牌，用瘦金体刻着一个“宁”字，更值得让人注意的是他手上的佩剑。　　　　剑柄雕饰灿如列星运行，剑锋不用羲和镀光自呈华彩宛如出水芙蓉雍容清洌，那正是十大名剑中最为尊贵无双的纯钧。　　　　名剑无主，能者得之，持剑之人也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在下铸剑山庄少庄主宁沉玉，有礼了。”宁沉玉收剑回鞘，转身想扶起那个少年，没想到对话间他已站了起来，不过身子摇摇晃晃如枯枝上的独叶，随时会被吹跑。　　　　他话音一落，不光是婉兮，连两个素衣师妹都震惊地睁大了眼，谁不知铸剑山庄是整个武林名剑的汇聚地，更是中原武林战线的一线战力。　　　　开山鼻祖宁太爷师出铸剑名匠欧冶子，培养出的弟子都是江湖里说的上名字的任务，山庄的掌管者宁氏家族更是才人辈出，然而眼前这位如风君子，正是少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