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一）

六年后。　　　　机场，午夜三时。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星空国际航空公司XL816航班前往美国密歇根……为了保障飞机导航几通讯系统的正常工作，在整个航程中请不要使用手机等电子设备，并系好安全带……”　　　　飞机即将起飞，在直线跑道上加速，刺耳的轰鸣声响起。　　　　不少旅客戴起了耳机，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假寐，还有一些兴致勃勃地看着机窗外的风景。　　　　两个莫约十四岁、戴着橄榄球帽的少年正坐在座位轻松聊天。　　　　“温森，你觉得我们这趟飞行像不像《死神来了》里的场景？刚有个女疯子吵着要下机，看那疯颠样，我还真有点害怕，担心飞机会不会像电影里那样飞上跑道后就爆炸。”　　　　“胡说什么！”那个叫温森的俊秀少年把橄榄球帽取下来，塞进大衣口袋，不以为然道：“后来不是说是场误会吗？”　　　　“若这女疯子不是立刻安静下来，并向所有人鞠躬道歉，肯定立刻会被保安赶下去。”　　　　同伴少年呶呶嘴，“真没意思，还以为能看一场撕逼大战呢。咦，温森，你看……”悄悄指着温森的邻座，“她就坐在你附近。”　　　　恰恰与他们隔着一条走道。　　　　一个穿着老旧款式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孩正端坐在座椅，眼神犀利，浑身散发诡异的气息。　　　　同伴少年低声取笑：“这是从哪儿捞到的裙子啊？土得要命，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古董衣。”　　　　温森耸耸肩，“可能这女的有毛病吧。”　　　　一个多钟头后，温森上厕所，恰好与这女的打了个照面，脚步一顿。　　　　很难说清这女的长得美还是丑，也看不出年龄。　　　　圆圆的脸庞，略显粗糙的晦暗皮肤，不高不矮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与温森的目光相碰，她忽然一笑，压低声音，“赶紧先穿救生衣，缩在座位上。”　　　　温森惊悚，被她古怪的笑容弄得心一跳。　　　　回到座位，温森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那是怎样的笑容啊，让他有种见到鬼魅的感觉。　　　　“温森，你知道我刚才看到谁了吗？”同伴少年凑过来低声神秘道，“刚你去厕所时，我看到你那万人迷表哥了，他居然和我们同坐一班机。我看到他从头等舱出来与空姐说着什么，空姐都快被他电晕了，一脸花痴地看着他。”　　　　“快穿好救生衣！”温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快！”　　　　“怎么了？”同伴少年莫名其妙。　　　　“快！”　　　　温森找到了座位下方的救生衣，迅速穿戴。　　　　这班航班没有提供降落伞。　　　　同伴少年惊呆了，“温森，你是疯了吗？”　　　　空姐和空少这时正在后厨准备飞机餐，除了同伴少年和前后几位旅客外，没多少人发现温森的怪异行为。　　　　坐在同伴少年旁边靠窗座位的西装大叔忍不住问上一句，“你这是在做什么？”　　　　温森将同伴少年的救生衣也扔出来，“快！”　　　　西装大叔不由得斥责，“你这是在制造恐慌吗？我要投……”“诉”字还未说出来，忽然整个机身一阵震动，前后不住摇晃，旅客们低低呼了几声……　　　　广播里再次出现空姐柔美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前方遇到气流，将会有些小小的颠簸，洗手间已经关闭，请大家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机身颠簸不断，几分钟后，忽然感觉一股强烈气流击中机身，飞机似乎正在急速下降，走道尽头出现滚滚浓烟。　　　　女人们首先惊叫与哭喊起来，接着男人们的惊呼，头顶上的灯光明灭不定，所有氧气罩几乎同时从上方落下，温森连忙抓住一个，捂住口鼻，同时学着邻座怪女孩那样将小腿向后收拢，脑袋向下，贴近膝盖……　　　　同伴少年还在慌乱地穿着救生衣，竟要先解开安全带方便穿衣，温森见状不禁放开痒气罩大叫：“不能解开！”　　　　话音刚落，一直响着的飞机轰鸣声突然消失，更快地下降，一声巨响，压过了旅客们的惊叫与哭喊，温森的耳边响起了严重耳鸣，控制不住地身体前倾，猛地双手抱住脑袋，但似乎撞到了前排座位，额角重重一痛，突然间就失去了意识……　　　　温森再次醒来时仍被安全带系在座椅上，全身痛得厉害，还有粘粘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来。　　　　他的座位在机尾，而这次可能是机头先坠地，再加上他护着头，虽头部还是受伤，却非致命，竟然侥幸生还。　　　　看了看自身，脖子、胸口、胳膊、双腿等全都流血，若不是穿上了救生衣，有着特殊材质的保护，恐怕受伤还会严重。　　　　环看一片狼籍的机尾，尸体横七竖八，大多面目模糊、血流满面。　　　　温森看到了同样被安全带系在座位上的同伴少年。同伴少年一动不动地坐着，额头一个大洞，鲜血不断流出，双腿也被飞机碎片刺穿，流了一地的血。　　　　同伴少年双眼惊骇地睁着，停止了呼吸，显然已没有了生命迹象。　　　　温森大骇，又是难过又是惊惧，半天没法回过神。　　　　想起什么，惊恐地看向隔着一条走道的座位，座位被毁掉的机顶压在下面，几乎压毁，但仍能清楚地看到空无一人。　　　　那个女的到哪儿去了？　　　　被适才的风刮走了，还是被压在别的地方？　　　　温森全身痛得厉害，闭着眼睛，没力气再多想。　　　　隔了一会儿，温森挣扎着想站起，却发现右腿膝盖下方有个血洞，稍动一下就涌出不少鲜血。　　　　一时痛得冷汗涔涔，便老老实实靠在机位，再不敢动弹。　　　　半个钟头后，浑身冰冷的温森以为会流血至死时，机尾半敞的舱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道刺眼阳光流泻而入，一道修长的挺拔高大身影辉映逆光里。　　　　温森适应光亮看清来人，张嘴做“表哥”口形，却痛得无法发声，只能无声泪流满面。　　　　之前同伴少年就说看到了他表哥，他没多想，没想到是真的。　　　　逆光中的高大身影似乎也受伤了，四肢并用，半爬着才进入机尾。　　　　“温森？”声音沙哑撕裂，仿佛被灼伤。　　　　温森哭得撕心裂肺，用尽力气爬了过去，就像见到了最亲的亲人。虽然他妈明明与表哥家二太撕得厉害，虽然他已近十年未与这个表哥说过一句话。　　　　温森膝盖下的血洞被表哥用一个死去女人身上的纯绵围巾牢牢缠住，然后两人艰难地爬出了这个血腥扑鼻、恐怖至极的机尾……　　　　*******　　　　温森有个美貌无敌的表哥，是他们家族的神秘传说。　　　　表哥外表宛若中世纪古堡的美少年继承人，瘦削深刻脸部轮廓，浅琉璃色剔透眼瞳，高领衬衫露出一截雪白天鹅脖颈，性感喉结滚动时似乎流露出残忍性情。　　　　听说他的伊顿公学同学曾私底下这样评价他：一个长得像连环杀手却又像腐片男主角的最佳男主角。　　　　或许正是这种性情，才能使这个腐片美少年被他们的家族成员称为怪人。　　　　N年前，温森还是个小男孩时，对这个美少年表哥充满好奇，拿着装满辣椒水的水枪偷偷闯入他的房间，本想搞恶作剧吓唬一下他，不料自己后来被吓得昏死过去。　　　　犹如中世纪华丽古堡房间里，厚厚红色窗帘直垂落地，不透一丝光。古老银制烛台的光芒就像鬼火，淡黄中透着惨绿。　　　　更可怕的是，四壁挂满一些变成干尸的动物标本，透着一股古怪恐怖的味道。　　　　私人酒柜里的一瓶瓶酒鲜红欲滴，桌上的一只玻璃高脚杯的“红血”仅剩一半，杯喙上印着鲜红唇印。　　　　简直就像吸血鬼的房间。　　　　温森吓得短暂休克后，连辣椒水水枪都顾不得拿，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两天后，收到美少的表哥的快递——一只变成干尸的超大蜘蛛。　　　　温森一个礼拜都吃不下饭。　　　　自那以后，再不踏进美少年表哥家里半步。　　　　谁承想，现在竟会和美少年表哥同时遭难。　　　　此时已入夜，整片海滩沉入黑暗。　　　　两人在海滩上生了一堆火，烤了一条好不容易捉来的鱼。　　　　温森的喉咙仍如被火烧，却找不到清水，强忍灼痛，五官不知不觉扭曲成一团。　　　　同样受伤的腐片表哥却不似这样煎熬，明明疼痛却连眉头都不皱。　　　　黯淡光线下被血污半遮的深刻剔透五官，澄澈水晶琉璃眼瞳，下巴线条紧致精美，雪白天鹅颈染上斑斑血迹。　　　　这是他们路氏家族的第一美男，路希德，其生母出身英国没落贵族。他随生母一直生活在英国，直到生母车祸去世后才回到路家大宅。　　　　从小受精英贵族教育长大，连吃鱼都像最名贵的波斯猫那样吃得优雅。　　　　哪怕五根手指全受伤，撕鱼肉时却坚持不颤栗。　　　　换作温森，肯定做不到。　　　　两人都无法说话，忍着喉痛吃完烤鱼，睡在火堆旁。　　　　半夜，温森忽然觉得脖子痒痒的，以为是蚊子，伸手就打，谁料碰到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迷糊睁开眼，一个狰狞骷髅头赫然出现在他肩头，还咧嘴一笑。　　　　温森揉揉眼，呆了三秒，就着昏暗火光又看了一眼，突然惨叫着屁滚尿流逃跑……　　　　这辈子只在电视和博物馆里见过骷髅，现在亲眼见到才知恐怖一百倍。　　　　一阵阵古怪阴风从身后飘来，呼呼风声似是鬼哭狼嚎，温森吓得连滚带爬，回头见似有无数白骨骷髅伸开细长的长腿追来……　　　　再次沙哑惨嚎，疯了般向前冲，奈何双腿受伤，用力几下就血涌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