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蜡像（二）

这个身形瘦小的女孩拎着魁梧的爷爷的脖子，一步步走下楼梯，爷爷就像一只毫无招架能力的老猫被她拎拖下了楼。　　　　瘦弱女孩的脚步稳重有力，脚上的廉价皮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小女孩。　　　　第二层地下室里摆了十来个表情万千、动作各异的蜡像，他们就像真人一样站立在不同角落，安静地注视着地下室里的一切。　　　　原本有些兴奋的美少年一怔，心底忽然升毛骨悚然的感觉，全身爬满鸡皮疙瘩。　　　　这是他活了十三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这里的蜡像似乎与摆在门厅、走廊等的蜡像不一样。那里的蜡像像真人，这里的蜡像却是真人。　　　　每一座蜡像的眼睛仿佛都有灵魂，凝望某处时，似乎在思考、沉思、愤怒、感伤或痛苦。　　　　“路多福，这些人是你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人。几年前，你将他们全都制成蜡像，他们至今怨气未消。”女孩随手一甩，就轻松将爷爷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你、你是谁？”爷爷痛得呲牙咧嘴，惊恐盯着她，额角不断落下冷汗。　　　　这个半大女孩就像一个真正大人般，信步踱到一个穿着黑色露肩晚礼服、浓妆艳抹的五六十岁老贵妇面前。　　　　美少年看到这老贵妇，眼瞳一缩，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是失踪多年，被传与男人私奔的亲奶奶。　　　　黑色晚礼服老贵妇蜡像静静站立，嘴角微翘，带着嘲讽，极为自然，显然是生前常有的表情。　　　　“她叫秦雪梅，秦氏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她本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可相继死于癌症与车祸。她比你大十岁，多年前，你靠她的家族起家，后又吞并她的家族，占有绝大部分股权，还把秦氏改为路氏，成为路氏最高决策人。她既是你的垫脚石，也是你的挡脚石。　　　　“你年轻时喜欢美女，追求新鲜感与绝对的刺激，暗地里包养数个美女，她佯装不知，因为在富豪圈子里这种事再寻常不过了。可当有一天她得知你是害死她父亲与弟弟的凶手时便决定复仇。她的父亲死于心脏病发作，实则是你买通对秦家一直死忠的家庭医生换了药；她的弟弟表面死于车祸，实则亡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高速公路上，一辆巨型货车侧翻，车毁人亡。　　　　“货车司机虽也当场死亡，但她后来知道你为货车司机还了因赌欠下的三百万高利贷，货车司机愿以命换家人下半生平安……”　　　　美少年的浓睫闪动，看向爷爷，难掩惊异与嘲弄。　　　　爷爷面色如土，不可思议地指着女孩，万分恐惧，“你、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得那么多？”　　　　女孩笑了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半大孩子，嘲弄笑道：“你们这里有一个词，叫作阴魂不散，我所知道的，”直接指向老贵妇蜡像，“都是她刚刚告诉我的。”　　　　爷爷吓得大叫一声，移动身体退至墙角，惊恐万分。　　　　这也完全超出了美少年的认知范围。　　　　可能因为年纪小，还未成年，美少年居然没多害怕，眼睛又开发出了光。　　　　女孩接着说道：“当你得知秦雪梅知道父弟被谋害的真相后，便动了杀心。恰恰那时你为了一个投资项目，被项目方邀请参观了一个知名蜡像馆，这是你第一次进蜡像馆，突然激动起来，有种奇异的兴奋感，甚至当晚你梦见这些蜡像时还梦i遗弄脏了床单。你又惊又喜，因为你已多年无法勃i起。你暗中交往的那几个美女不过是你用来遮掩性无能的幌子，美女们既不用奉献自己，还能有钱收，自是乐得为你掩护。”　　　　说到这里，女孩又是嘲讽地一笑，“恋物癖的人不少见，但像你这样恋物到极致的却是罕见。你开始亲自制作蜡像，却一直做不好，不管花费多少时间精力，都无法做出像顶级工艺师的作品。六年前，她……”　　　　女孩指向老贵妇蜡像，“被亲信出卖，秘密夺回股权的计划被你知道了，你便把她骗至地下室，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制作成了蜡像。制作成功的刹那，你惊喜地发现自己也能做出‘伟大’的作品，巨大的兴奋感再次使你全身充满高潮般的愉悦感，你从未这样幸福过，这种感觉促使你做了第二个、第三个活人蜡像，直到现在仍未停止。”　　　　女孩看着爷爷惨白若纸的脸色、惊惧的眼神，又走到一个身穿雪白运动衫的明眸少女蜡像前，“她是你资助的众多贫困大学生之一，因为长得像你的初恋情人才有了接近你的机会。她妄想着成为你这个本城首富的二太或三太，可惜，你一直无法给她上位怀孕的机会。她不知你性无能，便与人私通致孕，却说是你某夜酒后与她上床后的爱情结晶。剧烈争吵间，你将她活活掐死，制成蜡像。”　　　　女孩又踱步走到第三个蜡像前，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高个年轻男孩。她不疾不徐地说着豪门阴私，就像说家常一般自然：　　　　“他是你的竞争对手的私生子，你以重利诱他背叛亲父，后因利益矛盾他威胁你要抖出此事，你制造了一起美女引诱他到野外车震陷阱，将这个美女与他同时制作成了鲜活的蜡像……”　　　　又走到第四个蜡像——一个青春美貌的拿着网球拍的短发少女身前。　　　　“她是你的小表妹，你在她十四岁时曾性侵她，那时你刚满二十，尚未阳萎，得了甜头后又多次性侵，并威胁她不得告诉家人。后来你发迹，娶了富豪遗孀，她来找你算账，逼着你让她的丈夫和儿子进路氏，你最恨被人威胁，便将她骗至地下室杀害……”　　　　爷爷的脸色惨白近绿，骇然紧盯着女孩。　　　　女孩环视了一下这第二层地下室，“这里放置的蜡像全是与你生活密切相关，是你的情仇与孽债，每当你看到成为蜡像的他们时，兴奋感会再度加强，所以才把他们单独放置这里。”　　　　当女孩说话的时候，地下室的森冷感逐渐加强，不时似有阴风飘过，让人毛骨悚然。　　　　“你、你到底是谁？”爷爷颤抖着嘴唇，语不成调，“你、你到底多大？”　　　　她完全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未成年女孩。　　　　“我？”女孩扯唇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元星娜，今年十四岁。”　　　　爷爷不敢置信地惊恐盯着她，不可能，一个十四岁小女孩哪来这么大的能耐？　　　　“怎么，你不相信？”星娜笑起来纯真甜美，与蓬头垢面形象一点都不相符，“要不要我出示身份证？”　　　　“你、你想做什么？”爷爷惊惧颤声。　　　　“我是来感谢你的，”星娜的笑容甜美中带着诡异，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十四岁小女孩的笑容，“感谢你给我提供了这么多的怨能量。”　　　　星娜的手中多了一枚银色圆形盘，熟练地按了几个钮，滴滴几声响，银盘中心散发出巨大光芒。　　　　那一瞬间，凄厉的鬼声惨叫此起彼伏，就像恐怖电影里出现的那种飘荡鬼声一般，在天花板环绕。　　　　隐隐约约，数十飘忽鬼影从各角落冲出，越来越近，仔细看去，竟与这间地下室摆放的蜡像长得一模一样，有原配妻子、流浪汉、女大学生、小表妹、竞争对手的私生子等等，他们表情扭曲，面色阴暗，双眼射出仇恨与怨气，张牙舞爪着就像疯了一样朝爷爷扑过去……　　　　爷爷从喉咙发出异常恐怖的惨叫，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难闻尿骚味同时传来，裤i裆湿透，他竟吓得尿湿裤子。　　　　死死抓住一排书架的美少年见此情景，也是脸色惨白，却尚能冷静自控，双腿僵立，站在书架后一动不动。　　　　星娜嘴里念叨几句听不懂的外语，像意大利语，又像法语，那些飘忽的厉鬼魂魄发出极为尖锐凄厉的长叫，幻化为一道道白色或青色浓烟，被齐齐吸入闪闪发光的银盘中。　　　　全被吸入的同时，惨厉鬼叫戛然而止，地下室安静得可怕。　　　　爷爷昏死在地上，骚尿从他裤i裆下溢出，一滴滴落在潮湿地板上。　　　　星娜看着直摇头，“你杀人做蜡像时怎么从不害怕冤魂会来索命呢？”　　　　又看向了一直冷若冰霜、静默不动的美少年，“你想怎么处置他？他是你的亲爷爷？”　　　　谁想美少年微抬下巴，却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你……真的只有十四岁？”　　　　星娜没想到美少年会问这个，不由得微怔，答道：“是的。”　　　　“完全不像。”美少年异常镇静地道。　　　　星娜又一愣，还是头一回遇到不怕这些事的半大少年，每次有幸见到她收魂的人不是吓晕就是吓傻了，她还得给他们喂一种特殊药片才能解决麻烦。　　　　而且这时才发现这少年竟是出奇漂亮，五官轮廓深刻，浓黑睫毛密长，浅色琉璃眼瞳，应该是个混血儿。　　　　“你真漂亮！”她竟不禁赞叹。　　　　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夸奖这里的人。　　　　“谢谢！”美少年的长睫微闪，竟是一点都不惧她。　　　　星娜颇感惊奇，这个半大少年当真古怪，“我走了，再见！”　　　　“等等！”这个处变不惊的美少年忽然从墙角书架旁站起，“你能告诉我你的全名吗？我能上哪儿找到你？”　　　　星娜吃了一惊，不由得问：“你找我干吗？”　　　　美少年微微一笑，俊美璀璨，却道：“无事。”　　　　星娜愣怔，直接转身，迈着大步走向楼梯。　　　　“等等……”美少年连忙追了过去，可刚追到上一层地下室，这个女孩的身影就不见了，就像突然从空气中消失，甚至不需要开地下室的门就离开了。　　　　美少年静静站立一会儿，忽觉身上发冷，定睛一看，满室真人蜡像似乎都阴冷地看着他，仿佛被一群冤鬼恶灵包围，头顶上方的淡黄灯泡微微摇晃如鬼火般……　　　　嘴角忽然露出诡异笑容，美少年故意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上楼梯，冲出地下室，惊声尖叫：“有鬼啊，有鬼，爷爷被鬼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