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YS酒吧内部健身房中——　　　　一长排电动跑步机，整整齐齐、规规矩矩靠窗排列，乔曦晴与宁彦馨一向喜欢使用中间那两台。　　　　“我的大明星，今天是你回国第三天吧？总算见面了。”　　　　中气十足却如温水一般的嗓音，透露着丰富阅历所给予的自信，与大家闺秀自小培养的娴雅风骨。　　　　说话的女人留着一头及肩的棕色短发，发尾处随意地挽了个小髻，干练又大气。　　　　——她就是YS酒吧的老板宁彦馨。　　　　“今天才得空，这不一起床就马上叫你出来了。”　　　　宁彦馨隔壁的那台跑步机此刻属于一个梳着高马尾的黑发女孩，看似纤弱的双腿随着匀速滚动的跑带而交替摆动，节奏拿捏到位，说话气息平稳，必然是经常锻炼的。　　　　——毫无疑问，是乔曦晴。　　　　“其实相比健身，我更喜欢逛街。Tina这次放你回国，也是有意让你休个假。每天见你那么高强度工作，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很疼你的。亲爱的，难得的休假别让自己太累。”　　　　逛街或者健身，宁彦馨是无所谓的，她只是希望乔曦晴可以进行一些适当的休闲娱乐，偶尔也放松放松自己。乔曦晴这一路走来承受着多大压力，她再清楚不过。　　　　说起来，Tina和宁彦馨算是旧识。Tina是英国人，宁彦馨原先又在英国打拼，两人在宴会上一来二去，性格相投，很聊得来，自然熟识了。　　　　也是因为Tina与宁彦馨之间的关系，乔曦晴才愿意签给Tina的公司。　　　　“就因为这样，才更不能恃宠而骄。我可是个模特，还靠身材吃饭呢。哪怕只胖了一毫克，在镜头面前都会被无限放大的。到时候失业了，还不是要你养我？”　　　　乔曦晴打趣着宁彦馨，还笑着做了个因身材而苦恼的表情。　　　　她知道的，Tina和宁彦馨都是打从心底里对她好，她都知道。　　　　她从不认为自己这么糟糕的人值得被别人真心相待，所以她才更懂得感恩。　　　　休假——她不需要的。除了责任心以外，也是自私地为了自己。　　　　她一点也不想闲下来，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她愿意让自己忙碌到连呼吸时间都嫌奢侈的地步，这样大脑就没机会去思考乱七八糟的事情。　　　　身与心都超负荷的生活，就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她没资格喊累。　　　　过去这一年的时间，乔曦晴可以说没有一天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模特的工作与训练之余，便是在伦敦进修设计，幸得宁彦馨相助，学院允许她在保证成绩的前提下，将学业与工作同时进行。　　　　金钱与权势，任何时候都是极有用的，就算高级学府也无法抵挡它们的诱惑。有了“保证成绩”这一前提，这件事便不涉及道德、不涉及法律、不涉及底线，只涉及能力，她自认自己的能力足够堵住悠悠之口。　　　　从大学期间便开始累积的作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口碑或是奖项，都未必会输给学院的在校学员。那是她不掺任何杂质的努力、任何流言蜚语都无法抹杀的努力换来的。对此，她有绝对的自信。　　　　乔曦晴承认，她对自己所热爱之事也是有欲望的，故而并未拒绝宁彦馨的帮助。　　　　至于难得回国的空闲，除去睡觉时间，她基本都在帮宁彦馨打理酒吧。　　　　“那再跑半个小时，我们洗洗澡去逛街吧？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逛街可不比健身轻松，也算是一项运动。”两全的说法，宁彦馨依然不死心地提着建议。　　　　可她不知，作为女孩子，乔曦晴却并没携带购物这一天性。　　　　“逛街还是让秦湘陪你吧，她在后面无聊得都快结蜘蛛网了。你懂的，我出门不太方便。”　　　　乔曦晴话音一落，身后三米的位置便传来低声的吐槽：“嗯，很不方便，不知道谁家的大明星昨天半夜自己跑去超市了。”　　　　秦湘盘坐在地板上，右手刷着手机，左手拿着零食，安之若素地浏览着今天的头条。似乎对于吐槽她家大明星这一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还真是亲助理。滚动的跑带停下来，乔曦晴无奈又好笑地回过身望着发声者。　　　　宁彦馨明白秦湘只是和她统一战线想劝乔曦晴出门而已，于是顺势威胁道：　　　　“好啦曦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好好陪陪我吧。别忘了，我才生产完半年，你要是不陪我，我说不定会得产后抑郁症的。”　　　　明知是玩笑，乔曦晴的心还是颤了一下，像静止又坚定的撞钟被钟捶措手不及地狠狠敲击一般。　　　　“抑郁症”这三个字，她着实敏感。哪怕只是无稽地随口一说，她也会因为该死的抑郁症可能出现在宁彦馨的身上而恐慌，只好答应了宁彦馨的请求。　　　　“好吧。”　　　　在高兴之前，宁彦馨先注意到秦湘骤变的神情，原本上扬的嘴角也不禁压了下去。若有所思地与乔曦晴对望一眼后，定身于秦湘右手侧。　　　　随着秦湘的指腹在屏幕上缓缓滑动，越来越莫名其妙的内容映入眼帘，二人的表情也愈发凝重。　　　　氛围忽而微妙。　　　　“曦晴，昨天晚上安子皓是一个人来找你的吗？”　　　　听秦湘如此发问，乔曦晴即使没看到新闻，也猜得到大概内容。　　　　这个问题放到昨晚，她想必会给秦湘笃定的答案——“是”。现在，她只能说：　　　　“我不知道。”　　　　尾音一收，见秦湘细微地抿了抿唇，她看得出秦湘是为自己在宁彦馨面前怀疑安子皓这一行为而感到冒失，她便补充道：　　　　“应该是吧。”　　　　看似肯定的回答，算是给秦湘解了围。宁彦馨被网页内容掠去了大半心思，大抵没听进去她们的对话，只是盯着网页中的照片，皱眉问道：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安子皓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昨天曦晴在电视台录节目的时候，我在后台碰到安子皓。他听说曦晴在这里，立刻去订了一束白玫瑰。把花交给我之后，还向我借了U盘，我也没想太多，就把空白的备用U盘借给他了。”　　　　“谁知道他半夜来还U盘，那时候我睡下了，曦晴接的电话，她也不好拒绝。记者还真是……防不胜防啊！这张照片应该是曦晴接过U盘时拍的吧，故意拍这么模糊，像牵手一样！”　　　　倘若命运女神诺恩斯执意为乔曦晴的人生加戏，谁也无可奈何。尽管此事并非秦湘的错，她还是满面自责、气恼。　　　　单纯来看，这事八成只是巧合。安子皓来找乔曦晴还U盘，正好被跟拍的记者拍到而已。　　　　那么，剩下那两成呢？　　　　乔曦晴自怪多疑，上前瞧了一眼那张看似在“牵手”的照片。　　　　根据照片所呈现的拍照角度来看——原来安子皓在把U盘递给她之前，有意无意向草丛那一瞥，是这个原因。　　　　想来他这出自导自演的戏码应该十分明显吧，不然秦湘也不会脱口而出询问他昨晚是否独身前来。然而碍于安子皓与宁彦馨之间的关系，不好再明究。　　　　既然秦湘已经将矛头指向记者，她也不想多言，播弄是非什么的，没意思。就当记者歪打正着，她小人之心误会了人家安子皓吧。　　　　毕竟安子皓的家世也是著名企业，他进娱乐圈纯粹只是娱乐而已。就算宁彦馨已经不插手家族公司之事，也不能不顾虑两家的合作关系。　　　　乔曦晴不想让宁彦馨为难。说到底，深更半夜与男明星私下会面，是她自己考虑不周，愚蠢地成全了人家这出戏。　　　　“实锤！乔曦晴恋情终于浮出水面！男友确定为传闻中的安子皓！”　　　　夸张醒目却无半字实言的标题，夹杂在昨晚的“乔曦晴回国首次访谈”的热搜之中，瞬间吸引了绝大部分眼球，独占鳌头。　　　　什么叫恋情终于浮出水面？像她藏了多久似的，她明明单身至今好吗？　　　　什么叫男友确定为传闻中的安子皓？他们昨天才面对面见过，她出道以来在上海的时间屈指可数，空穴来风的传闻是从何处吹来的？　　　　“我说……这是曦晴第一次被传绯闻，热度肯定很高。Tina精心策划的访谈之类的，一定会被绯闻的热度盖过去的……”秦湘的眉头近乎打结，对此次回国出师不利的情况懊恼至极。　　　　钟捶无心一摆，心脏的撞钟却再次被重重一击。　　　　乔曦晴踱步至窗前，缓缓开窗，将云淡风轻的背影留给身后心情复杂的两人。　　　　她又给别人添麻烦了。因为她的过失，Tina和团队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刚刚运动完，汗水像融化的软糖一般黏腻在身上，正午燥热的风与猛烈的阳光，使这黏腻又多了火烧般的炙热。她的皮肤很不舒服，她的心也是。　　　　绯闻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是为了给无聊之人一个消遣吧。而她，正是供无聊之人消遣的玩物，有血有肉的玩物。　　　　“素来被称作‘方圆百里，异性止步。’的乔曦晴，竟会在深夜与安子皓私会。牵手这一小小的动作，对于从不与异性有所接触的乔曦晴而言意味着什么，必然不言而喻！”　　　　起承转合的写法，提纲挈领的总结。乔曦晴在心中讽刺地为记者鼓了鼓掌。文笔不错，很懂得掌握读者的心理活动。　　　　她该说什么好？　　　　这个时候又笃信她从不与异性接触了，之前那些信口雌黄批评她为了上位而“夜夜笙歌”的人呢？　　　　——那些人，当然还在。而且，这篇绯闻又赋予了他们一种全新的存在方式。　　　　“平常装清高，原来是在半夜和男明星私会啊。听说安子皓是个富二代，乔曦晴是为了上位才倒贴人家的吧，这篇绯闻说不定也是乔曦晴团队自导自演的炒作。”　　　　多亏她方才及时敛了目光，只看到这条排名第一的热评。　　　　还好，没什么污秽不堪的词语。至于后面那些如泄洪一般不断喷涌的评论是一番怎样的惊世骇俗，她已无力为了好奇心去挑战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关注恋情本身的能有几个人？绝大部分人都会上升到道德层面，通过“恋情”这个幌子去评判她乔曦晴这个人。　　　　策划这场得不到祝福的恋情的始作俑者又是用意何在？除了让她身败名裂之外，站在任何角度、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好处可言。　　　　出道一年，她没有任何只论工作的□□。除去“模特”这个固定身份，她与这个圈子就好像脱轨一样。　　　　可是，出道广告的那些污浊言论却一路与她形影不离。她走到哪里，那些言论就跟到哪里。她走了多久，那些言论就追她多久。　　　　她像一个被误判的逃犯，被不察真相的千军万马包围，任他们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向她齐齐射箭，将她就地处决。她还要倒在血泊中大度含笑，仰望他们欢呼。　　　　无论何时何事，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认定她潜规则。　　　　即使她的能力终于被认可，那些言论也会变成另一种冷嘲热讽的方式——　　　　“潜规则的人还这么努力。”　　　　“潜规则的人还这么敬业。”　　　　“潜规则的人还这么有实力。”　　　　为了不让关心她的人失望，也为了骨子里那点顽强的傲气——这些言论越猖狂，她越想靠实力为自己正名。　　　　她以最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对待这份她并不喜欢的工作。　　　　人为了生存与改变，必须去尝试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没人拿枪抵在她头上逼她去做，她明白，她是自愿的，所有后果都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可是，她就是不甘心。　　　　清者自清者这四个字到底还是说给别人听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被不实毁谤污染得跳进南极海也洗不干净。那些无中生有的毁谤，甚至要到她至死方休。叫她如何能不在意？　　　　她没办法去医院开一张证明自己完璧无瑕的证据，扔在造谣者脸上。也深知幼稚、苍白的解释毫无意义。　　　　她只能用实际行动以示自律。她身边的工作人员只有女性，甚至，她拒绝与异性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　　　　你可以说她这种行为太夸张，太草木皆兵，太大惊小怪。可你永远不会懂，本就惧怕与异性接触的她，是如何被一步步逼到如此境地。　　　　如今，这一条绯闻，把一切都毁了……　　　　“我先去浴室了。”　　　　乔曦晴摘下发绳，右手纤指从发端捋到发梢，若无其事地离开健身房，走进浴室。　　　　花洒开关扭动。乔曦晴像失去知觉一般闭上眼，任刺骨的凉水从头顶浇下。　　　　堪比火山爆发一般猝不及防的绯闻，岩浆已然迅速淹没整个网络。　　　　很多人都看到了吧……　　　　也包括……　　　　……　　　　上海某处街道，楚天毅站在阴影中躲着炙热的阳光，状似百无聊赖地站在街口。　　　　他的时差似乎调整得不太好，没什么精神。　　　　太阳又升高一分，阴影逼近脚边。他后退一步，慵懒地眯了眯眼，像被莫名力量牵引，鬼使神差地滑开手机浏览着今天的新闻。　　　　“实锤！乔曦晴恋情终于浮出水面！男友确定为传闻中的安子皓！”　　　　头版头条，用不着他大脑做出反应，手指已经自己点开了页面。　　　　模糊不清的照片，煞有其事的描写。他托着下巴，见到文章中有头有尾、有理有据的分析，还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嗯，现在的记者，不当侦探真是屈才了，当个小说家应该也很受欢迎。　　　　他退出浏览器，把手机放回口袋。　　　　这种像言情小说一样的报道，前后情节漏洞太多，上下文衔接不自然，人物神情太麻木，完全没有灵魂。　　　　简直在挑战他的接受下限。　　　　来上海一趟可不容易，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没工夫去理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