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新更送上,下周五准时更新哈~~  母亲走后的那几天,窗外的天空一直阴沉沉的。方琼枯坐在母亲的灵柩旁,背靠着冰凉的漆木,无声落泪。家中亲友在她面前来去,仪式做了一次又一次,眼前的一切却不真实得像个平静的噩梦。尽管一个多月前外公打电话叫她回家的时候,她便预知了这一幕的发生,可噩梦终究是噩梦,像个钉子一般钉进方琼柔软的心里,她宁可自己在噩梦中不再醒来,也不愿失去更多。外公颜东方走到她身边,朝她轻声道:“贺熙和他妈妈来了。”  方琼擦了一把泪,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迎接贺熙母子二人。  “节哀。”贺熙母亲令乔走上前,捧起方琼冰凉的双手,轻轻握住,道,“保重身体,眼睛都哭成这样了。”  “最近怎么样?”颜东方拍了拍令乔的肩膀。  “还是没有什么线索。”令乔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她的目光在方琼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忽而轻声道,“方坤兄——”  “琼琼,你先领贺熙进香,我和阿姨还有话说。”颜东方扭头对方琼道。  方琼麻木地朝贺熙走过去,从身后的桌子取了香火。贺熙的眼睛一直盯着方琼,当初在贺宅初见方琼时,她面若桃花巧笑嫣然,令贺熙有些惊艳。可如今的她面色憔悴,血色全无,像是一件蒙了尘的器物,没有一丝令人欢欣的气息。他望见她脸上的泪痕、浮肿的眼皮,不禁想,诗茵可否也有这样哭过?为什么他竟然一点儿都记不起诗茵哭的样子。明明她也是像方琼一样柔弱的女子,为什么她从不在他面前示弱呢?  “我前阵子刚失去祖父,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感同身受。”贺熙试图安慰她。  “我知道,事情就发生在我和我外公拜访完毕后的半小时内。”方琼将燃着的香火用手小心拢着,递给贺熙,“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凶手找到了吗?”   “没有。” 贺熙接过香,朝着灵堂正中拜了拜,然后将香小心翼翼地插在香火炉子里。  “作案后72小时内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的话,短期内应该是较难破案了。”贺熙淡淡道。他望着方琼琥珀色的忧郁眼睛,脑中不停想起诗茵浅笑的模样。  方琼上前,抬手递了一块印了红字的白色糖糕,喂进贺熙嘴里。  “之前听说你在政府经济办公室工作,我就很好奇,只是没有机会细谈。”方琼道。  “你想听哪一方面?”贺熙鼓着腮帮子使劲咀嚼。  “每一方面。”方琼道。  贺熙听完,不由得笑了,道:“了解一个问题时,先从一方面入手,再慢慢深入,这样可能会更容易了解全局。”  “那先从你们办公室是如何进行经济调查这方面入手吧。”方琼道,“你们的经济数据是如何获取的,模型量是多少?”  “大部分都是实地考察、走访得来的第一手资料,模型这块一部分我们直接经手,一部分交由当地高校课题组处理。”贺熙道。  “我原以为政府机构对数据的保密性会强一些,没想到我就这么一问,你竟把部分数据交由当地高校处理的事给抖出来了。”方琼耸肩,奚落道。  贺熙完全没有料到方琼的话锋,忽觉得有些意思,笑道:“那么,你觉得这些数据该交由谁来处理?怎么处理?”  “倘若是机构之间的合作,数据需全作预处理,抹去必要信息,对数据进行加磅,分批次划给不同的机构,两到三家最合适,回收的时候再进行减磅处理。”   “什么是加磅,什么是减磅?”贺熙问道。  “意思就是乘以一些系数、做些加减,不把完全真实的数据暴露给乙方。”方琼道。  “那如果在模型的运算中,加磅过程太过复杂,无法对结果随意减磅,那该怎么办?”贺熙道。  “那就把对方的算法逻辑和代码要过来,自己再跑一遍。”方琼道。  “你做事很仔细。”贺熙点头道。  “仔细是一方面,关键是用户数据作为整个研究决策结果的核心,具有很强的权威性、隐私性和价值,不能随意供给或者传递。”方琼道。  “其实这方面不用太过担心,我们肯定预先都会签订保密协议。”贺熙道。  “保密协议只是协议,协议可以被打破、可以被篡改,只有将数据牢牢掌握在手中,才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办法。”方琼静静道。  “这些是你在美国工作中收获的经验吗?”贺熙问道,“咨询公司不应该是进行数据处理、给出决策的乙方吗?”  “算是吧,你别看美国社会发达先进,照样成千上万的信用卡用户数据被泄露,所有人都在裸奔。”方琼叹了一口气,“政府机构的数据就更需要保密性了,毕竟你们的第一手数据是将在决策中起决定性作用的。”  “你确实考虑的很周全。”贺熙望着方琼,静静道。方琼提的这些,包括一些具体的方式方法,政府研究机构自然都考虑周到了;而他在机构中历练许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很清楚。他只是,不愿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故弄玄虚罢了。  午饭时,方琼和贺熙很自然地坐到了一起。他们两个低着头静静聊天,颜东方和令乔的眼神流转,没有说话。倒是方琼的表姐方芃面色有些不悦,显然是坐不住,吃完饭没多久便走了。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贺熙问道。  “两周以内吧。”方琼道。  “你在咨询公司工作,辛苦吗?”贺熙夹了一口饭桌上的豆腐。  “还成,忙起来的时候没日没夜,但事情做完了自由度就很高,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没有限制。”方琼背靠着座椅,将手机屏幕打开,放在了桌面上。  “特别羡慕你们来去飞机都是商务舱,出差全住豪华旅店。”贺熙一面说,一面刮到了方琼的手机屏幕。他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挑,忽而转开话题道,“你喜欢看足球吗?”  “还行,小时候跟爸爸一起看过法甲,现在看意甲和西甲多一些。”方琼道。  “喜欢哪只球队?”贺熙道。  “皇家马德里。”方琼脱口而出。  贺熙愣了愣,继而又道,“你平常工作闲暇都干些什么呢?看电影?运动?”  “我爱上论坛。”方琼笑道,“有个挺小众的体育论坛,我经常上。”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体育迷。”贺熙浅笑了两声,没有再发言。  方琼母亲的灵柩仪式一直持续到夜里,送走一众亲朋好友后,外公颜东方将居室的铁门关上,清了清板凳上的碎屑,一屁股坐了下来。他闭着眼睛,恍了好久的神。方琼将手轻轻歇在外公的肩膀上,给他捏肩。  “你妈妈小时候可没你这么懂事。”颜东方闭着眼睛,静静道。  “这还是妈妈教我的,让我没事儿的时候就给您捏膀子。”方琼诧异。  “对啊,从小把你教会了,她就不用给我捏膀子了。”颜东方哼了一声,“对了,今儿芃芃怎么那么早就走了,也没跟我说上几句话。”  “外公,妈妈走了,我可怎么办啊。”方琼忽然嚎了一声。  “你还有我和外婆。”颜东方将一只手盖着方琼的手背,轻轻拍着。  “我爸呢,我爸去哪里了?外公您得告诉我。”方琼道。  “你父亲严重违纪。”颜东方道。  “你别说——”方琼外婆从里屋走出来,摆了摆手。  “说,怎么能不说?孩子都问我了。”颜东方瞪着眼睛,哼了一口气,转向方琼道,“你父亲巨额贪污。”  “贪了多少?一千万?”方琼问。  颜东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两千万?”方琼直觉整颗心跟着颤抖了起来。  颜东方睁开眼,伸出一根食指,道:“一个亿。”  方琼此刻眼里早已没有了泪水,可她的眼睛还是疼得令她发疯。她枯坐在地上,道,“我还能看到爸爸吗?”  “我也不知道。”颜东方叹了一口气。自从外派的女婿还没进家门便被埋伏着的警察押进车里,他就知道,这家怕是没救了。女儿颜童还在和癌症做斗争,而长子颜勤所在的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反渎局正是负责女婿方坤的检方,更别提小女儿颜伦的独子毕毕又因非法携带违禁药品判了十五年。  “琼琼你早些睡觉吧,大人的事你别管。”方琼外婆道,“国内的事结束了,就回美国去吧。”  “可是外婆——”方琼硕大一滴泪从眼角挂下来,哑着嗓子,“妈妈走了,爸爸进去了,我是孤儿了。”  方琼外婆听到这番话何尝不心疼,她弯下腰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外孙女,道:“你还有外公外婆,你还有舅舅、小姨,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方琼没有说话,经过母亲灵柩的时候,她心中已没有一丝涟漪。明天出殡下葬后,母亲便从此只是她心中的一丝念想,不再存于世;而父亲的情况,何需她多问,他日提刑能判个无期便是国家的仁慈了。她躬身在洗手池洗了一把脸,望着镜中的自己,眉是眉,眼是眼,偶尔微笑起来的时候还能令人着迷一下子。外婆说得对,就算失去父母,她还有一个明媚的未来在美国等着她。眼下的支离破碎都只是暂时的,她会一点点找回现在失去的东西,她也会组建自己的家庭,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家人。  安葬完母亲后不久,方琼便搭乘夜班飞机回了美国。结果时差还没倒过来,她便收到了印度房东的搬家告示,说是原先住的房子不能再续租了,顶多只能再住两星期。方琼急忙拨过去,却被房东挂断。显然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任何沟通的主动权。休息了两天回公司上班后,她又发现组里来了新组员,中国人,女生,颇有些来年要跟她一起竞争抽签名额的意思。  “你好,我叫郝霜霜,霜打茄子的霜。”郝霜霜露出一口大白眼,微笑着和方琼握手。  “你好,我叫方琼。”方琼微微一笑,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是刚从销售部门调过来的。”郝霜霜将坐着的滚轮椅靠近方琼,压低声音道,“听说策略部门都是牛人,姐姐,我发觉你是藤校毕业呢。”  “其实没那么夸张。”方琼将公文包打开,把一溜整理好的资料放在她惯常放的位置上,“我们的头儿比较厉害,是合伙人,他领着我们做项目,为客户和平台提供专业和个性化的商业咨询模式。”  “那我需要做什么呢?我今天第一天来。”郝霜霜瞪着她圆圆的大眼睛,皮肤白皙得令人羡慕。  “你刚来的话,一般没有什么活,你就拿些表单熟悉一下公司项目业务吧。”方琼打开电脑,在键盘上猛敲起来。郝霜霜见她一副忙碌的样子,也不好多言,悻悻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过了一会儿,上洗手间的空档,她看到方琼在浏览租房的页面,不禁俯身道:“方琼姐,你在找房子吗?”  “是的。”方琼有些不悦郝霜霜从背后窥视她的电脑屏幕。  “我正好有一间卧室出租,你要来吗?”郝霜霜歪头道。  “真的?”方琼心里虽然有一丝激动,但面上并没有太多表现,“我这个人对住宿要求很高的,我希望能在安全的街区,找一个安静、整洁的室友。”  “那姐你放心,我家就在公司对面的主街上,我平常很宅。”郝霜霜道。  方琼一听公寓离公司很近便非常心动,于是道:“多少钱一个月?”  “你之前住的房子多少钱一个月?”郝霜霜道。  “一千三四的样子。”方琼道,“包水电暖,不包网。”  “那我收你一千五,其余费用全包。”郝霜霜回答得很利索。  方琼心下一惊,公司地处波士顿市中心区域,附近公寓没有两千很难租下来。“周末我去看一下你的房子,合适的话,我就住了。”她道。  郝霜霜走后,方琼拿起手机刷了一眼朋友圈,看到一条林原昨天夜里转发的朋友圈文章,文章的题目很撩人:如果你不主动找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你。方琼不由得笑了,自从上次他挂断她电话后,两人便断了联系。眼下,他这算下跪求饶吗?方琼回到联系人的聊天界面,不觉有些苦恼。贺熙发的上一条消息,她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回,便只简单回复了一个‘好’字,之后他便没回复了,估计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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