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

第二日一早，云昭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她坐了起来，揉揉太阳穴，似乎睡得有点久。　　　　听到里间的动静，赤樱忙绕过屏风进来，一见云昭已经醒了，连忙上来给她换衣，又让外间的小丫头们送洗漱用具进来。　　　　“小姐，您已经醒了？”　　　　云昭还在想着，她似乎忘了什么事——哦！　　　　“赤樱——我得快点，今日才第二天，若是迟到了，乔女先生恐怕不会高兴······”云昭说着，随手在小丫头递过来的几套衣服里点了一套樱草色的长襦和月牙白的褙子。　　　　赤樱噗嗤一笑，“您放心，昨晚老夫人就派人过来说，乔女先生因为寄住的人家有些事情，暂时不得过来，您当时已经睡下了，所以奴婢们就没有说。”　　　　“祖母说了乔女先生什么时候会回来吗？”云昭心里微微诧异，她还想着今天用云芷柔来旁敲侧击下，看看能不能套出乔女先生的一些话来，结果今日人家倒不来了。　　　　不过也罢，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　　　　云昭知道不用去见乔女先生，妆扮上也就懒得再看，只图轻便省事。　　　　给她梳妆的是秀枝，这么几日的磨合之后，也摸索出云昭的性格来，便只梳了平常不显眼的丫髻，给云昭簪了轻巧的空心金簪，连流苏、坠子都没有，十分的素净。　　　　赤樱在旁边也没闲着，一面捻了金丝打起璎珞，一面指挥小丫头抱出一个红木四角鎏金的箱子来，放到桌上。　　　　她一抬头看见云昭的样子，不由得愣道：“小姐，今日府里要来一位贵客，您还要这般简单怕是不太好。”　　　　云昭摇摇头，她知道要来的那位贵客是谁，所以才更加要这样素面朝天。　　　　“没事的，赤樱，我年岁尚小，东瞿家的三少爷同哥哥姐姐们年龄相仿，不会同我玩在一起的，这样倒不算失礼。”云昭解释着，但因为赤樱不服气的表情，又只好让秀枝给她加了一副珍珠耳坠。　　　　形状饱满光泽亮丽的东海珍珠衬的云昭整个人越发白皙清透，赤樱这才满意地不说话了。　　　　临出门去老太太那里前，赤樱看了云昭一眼，还在心里叹气。　　　　云昭听到她想，小姐还真是太小了，她哪里是在说失不失礼这种事——她想的其实是小姐的婚事，可又不敢明说。　　　　东瞿府家中出过一品大员，现今东瞿府的三公子还有位姐姐是当朝贵嫔，这样的家世，只怕府里几位夫人都会动心，虽然云家也不错，但若真论起来，满广陵的贵女，只怕给小姐提鞋的资格都不太够。　　　　若不是看着这位三公子年纪轻轻，却自己也有一番事业，小姐的身份又不能嫁的太引人注目，她才不会动这个心思。　　　　而且，现今老太太还在——可这世上的事，哪里等得？　　　　小姐没有父母给她做主，又自幼父母双亡，这样的身世，怎么名正言顺地说个好人家？　　　　真是愁人。　　　　赤樱想着又叹了一口气，眼见她们就快到了久福堂，云昭哭笑不得，提醒她：“你看着点路，仔细跌倒了，到时候人家要笑话我了。”　　　　赤樱忙敛了敛心神，正色道：“小姐放心，奴婢不会给您丢脸的。”　　　　她说着，又低声补了句：“若真摔倒了，奴婢就说是老太太的丫鬟，看谁敢笑。”　　　　话音未落，便整个人往前一个趔趄，幸好身后的秀枝拉了一把，这才晃晃悠悠稳住了。　　　　赤樱吓得脸色有点白，低头看才发现有一块小石头滚在路中，她忿忿地上前踢了石头一脚。　　　　“······”云昭不知道该不该笑。她忍了忍，看到赤樱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脚的表情，还是不厚道地笑了。“好了，今天可以给祖母孝敬一个丫头了。”　　　　赤樱还想辩解，盈翠正好从对面走来接，云昭笑眯眯地装作没听见。　　　　久福堂里今天人很多，云家的几位小姐都在，应该是接了消息，一早就没有再去书院。　　　　云昭给云老太太和几位婶娘见礼之后，老太太朝她招手，云昭于是规规矩矩地坐到老太太身边去。　　　　东瞿府的人没过一会儿也就被下人引进了久福堂的正厅。　　　　来人是东瞿府掌家的大夫人，身后丫头仆妇浩浩荡荡的跟着，最后全都留在了院子里吹风。　　　　云老太太朝大儿媳陈氏使了个眼色，陈氏便立即着人带着那些丫头仆妇去招待，同时又把大房的丫头们全都调了来，预备着东瞿大夫人的使唤。　　　　云家的几位小姐看着来来往往的丫头仆妇们，都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嫉妒，而是不习惯。　　　　云昭听到云芷绘兴奋地说着什么：“······这么大的排场，姐姐你以后若是进了府······”　　　　云芷岚转身看了她一眼，云芷绘乖乖消了声。　　　　旁边云芷柔又语出惊人，小声说：“我母亲说，区区东瞿家不算什么的，东瞿家的家主才是个提督，管的还是最贫瘠的川南······不过他家的生意倒是做的····唔······”　　　　东瞿家的小姐东瞿婕站的并不远，似乎还抬眼朝云家的小姐们这边看了看。　　　　云芷幽惊得一下拿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巴。　　　　一番忙碌之下，等东瞿府大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和云家人正经见礼时，已是一刻钟之后了。　　　　东瞿大夫人倒也罢了，因为是代替丈夫来拜见云家，自然穿的格外隆重，上前扶住给她行礼的几位小姐时，手腕上几只嵌玫瑰石、红玛瑙的雕如意纹金镯子，晃晃荡荡的发出清脆悦耳的轻碰声，通身的贵气。　　　　她的女儿东瞿婕也是同样的气派，东瞿婕身上裹着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解下披风后，露出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又罩了件上好的蜀锦绣百蝠齐飞的长褙子，手上同样环佩叮当，富贵逼人。　　　　“这不就是会走路的金山······”云芷绘又忍不住咕哝。　　　　云昭也有同感，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免不了被当面秀了一回富，以前她家自然也是富，但那是不同的，除了遇上什么举国同庆的大典，父亲和母亲当然不会让她穿的金碧辉煌的出门了。　　　　而且······大概也没有人敢在她家面前炫富吧，要是被看上了，容易遭灭顶之灾的。　　　　其实云昭真没想到东瞿怀希家这么有钱，早知道······她当年说不定就对婚事另作一番打算了。　　　　东瞿大夫人在老太太的介绍下同陈氏、赵氏和洛氏都寒暄了一番，对赵氏的热络亲切倒是很合心，落座之后大部分时候都在与她交谈。　　　　而且看东瞿大夫人的样子，同陈氏说话的时候经常要斟酌好久，云昭还听她内心直咕嘟，云大夫人这么严肃，又衣着朴素（云昭看到这里只想笑，恐怕在东瞿夫人眼里，没有明晃晃穿金戴银的都很是朴素）要是婕儿嫁进来，该有多憋闷。　　　　老爷虽然很喜欢云之琅，但她觉得二夫人赵氏的性子开朗爱逗笑，肯定会是好婆婆，怎么办？　　　　还是等她们儿子都进来了再看看？　　　　反正她的婕儿不能受委屈。　　　　“这位是婕儿？这么水灵灵的，可人疼。”云老太太招手把东瞿婕拉到眼前仔细瞧了瞧，蔼声问东瞿大夫人：“今年可有多大了？”　　　　东瞿大夫人笑道：“虚岁才到十五。”　　　　云老太太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氏，含笑朝陈氏身边的云芷岚点头道：“那倒是同我们家的大姑娘芷岚，有些缘，她也是虚岁才十五。”　　　　东瞿大夫人笑容滞了滞，她疑惑地扫了云家的几位小姐，又暗暗打量着云芷岚，心想云家的嫡长女不是叫云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