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撤掉之后,众人也都散了,唯有云聿植被老太太单独留下,云昭一听,也就主动黏到云老太太身边去了。    老太太正靠着一只鸦青色金丝滚边的迎枕上,让崖香把她头上的镶绿松石眉勒松开。    看到云昭过来,就笑着逗她:“今早回来的时候,走在路上难道又睡了一觉?”    云昭朝她撒娇:“您肯定知道的,两条腿没有八条腿走得快嘛。”    云老太太知道她在说早上那顶小轿的事,自己也笑得更舒心,问道:“祖母英不英明?”  “祖母最英明了!”云昭说,“就连张管事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云昭一本正经回答,云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嗔道:“说谎不脸红的!张管事才不会同你说这些,你如何知道人家怎么想的?”    云昭无辜地眨眨眼道:“我就是知道的。”    “最近倒是嘴甜了。”云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让人又在罗汉床上加了一个抱枕,给云昭抱好,这才转过来看立在前面等着的云聿植。    云昭也看过去。    此时阳光已经非常好,清透的阳光穿过雕着海棠如意纹的槅扇,一点点落到少年的肩头,令他原本清晰冷峻的轮廓覆上了一层绒光,五官却因为阴影显得更深邃。    云昭和老太太说话的这么长时间里,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像一株遗世独立在悬崖端的青松,没有任何不满或者不耐烦的表情,云昭突然感觉到,短短十来天不见,这位堂哥的性子变得更加隐忍难以捉摸了。    云昭心内叹气,她对自己能取得对方的支持变得更加没有把握。    云老太太冷眼打量了云聿植一会儿,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的品貌人才,当得上优秀二字。    就算放在一众世家豪门里,这份沉静,也说的过去。    可这样的人,偏偏不声不响就做了畜/生不如的事情,比一个乞丐偷东西反而更叫人难以忍受、更叫人毛骨悚然,才这般小的年纪,就能对自己的亲人下狠手,以后行事还不知如何狠决。    “你可知错了?”云老太太问。“你可心服口服?”    云聿植沉默了片刻,恭谨回答道:“回祖母,孙儿知错。”    云老太太点点头,“那就好,总算这十天没有白跪,虽然我老婆子心里气难消,但你到底是对若若做下错事,该不该罚你应该由她来定。孽障,还不跟若若道歉?”    云昭惊了惊,随后反应过来,云老太太本没有这个询问她的打算的,只不过她碰巧要留下来,老太太以为她意难平,所以才让云聿植给她道歉,又让她决定是否继续罚跪祠堂。    云聿植抬眼看了看云昭,随即垂下眼去,浓密的睫羽在投下一片阴影,语调没有波澜,“请五妹妹原谅。”    老太太睨了他一眼,随后看向云昭。“若若还想不想让你四哥罚跪了?”    想了想,云昭婉转地问云老太太:“祖母,四哥才跪了多久呀?”    她话音刚落,木香就从外间打帘进来,给他们行了礼,然后说:“老太太,宋家的表小姐来向您请安。”    老太太点点头,吩咐道:“你亲自去招呼真真一会儿,告诉她我一会儿就来。”    木香答应着去了,走前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云聿植。    老太太转向云昭,揪了揪她的小脸,“刚刚说的你没有听见吗,十天了。看我们若若的意思,还没有原谅他?”    “才十天呀,”云昭嘟着嘴,任性地一扬头,“我还要再想想······”    老太太突然瞧着她的神气,突然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个孙女儿,才是她无比熟悉的骄纵惯了的样子。    看来若若之前受的惊吓差不多慢慢在恢复,罢了,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就算不因为若若的事情,她也要好好管教一下云聿植,免得以后真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祸害别人。    云昭看着老太太的眼睛,觉得她真的很有远见,云聿植若按上一世的发展,到最后可不就是干了很多祸害人的事么。    只不过被祸害的最惨的是云家人。    “我那天原来是想去温泉院玩来着,既然那天没玩成,今天就罚四哥当我的护卫,跟着我再去一次,好不好呀祖母?”  云昭轻轻摇了摇老太太套了串念珠的手,央求道。    “还想去那鬼地方?”老太太想起那天的事情就有些心悸,听到云昭说还想去,脸色立刻就变了。    云昭心内也有些忐忑。    温泉院她肯定是要去的。但万一老太太真的十年怕井绳不让她去怎么办?    福如妈妈这时候正巧从外面进来,察觉气氛有些不对,打趣道:“可是太阳从西边升了起来?昭姐儿也又想哭又不敢哭的时候?”    云老太太本是撇过头的,这时候也觉得奇怪,半天没有听见云昭闹起来,回身一看,云昭雪白的小脸上眼圈已经红了一大半,粉嫩如晶,鼓着嘴的样子就像个小包子。    看着是挺委屈,又想哭不敢哭的。    云老太太忍不住又气又笑,把云昭搂进怀里训道:“怕什么?祖母还能真的跟你生气不成?就那么想去温泉院玩?”    云昭忍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点头。    云老太太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心软,抚了抚云昭的头,就对云聿植说道:“你都听见了?这次带着你五妹妹去温泉院,你给我老老实实地照顾她!再敢起害她的心思,我老婆子绝不心慈手软!”    福如妈妈听见这话倒是有些诧异,眼睛微觑了行礼答应的云聿植一眼。    她笑着说道:“老太太放心,我和盈翠都会陪在小姐身边寸步不离的。”    老太太点头看她,“那是自然的。你在,我放心。”    福如妈妈才刚进来,并不知道云昭提的要求竟是让云聿植带着她,再去一次温泉院。    上次若若被埋的事情就是她亲自去查的,虽然在她以温泉院看门大爷家的孙子的未来为筹码,让他发誓没对自己说一句假话,最后得知只有丫鬟墨银、云昭和云聿植进过那个园子,她也是这么禀告云老太太的。    但,她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受命来云家之前,她就关注过云家的子嗣,自认为甚至比几位夫人对他们还要了解。    云聿植虽然是个不起眼又时常被人轻贱的庶子,却不是个蠢的。    凭这孩子的心性智计,如果真想让昭姐儿出事,绝不会用这么明了的法子,而是会出人意料又不露痕迹,连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拦得住。    那么,想要害昭姐儿的,必然另有其人。    而且,这个人想必和云聿植有些关系,不然他也不会一连跪十来天的祠堂,却除了第一天解释过不是自己做的以外,就再也没多说过一句话。    不把这条藏在昭姐儿身边的毒蛇抓出来,她怎么能放心的离开呢?    “您也要跟着去?”云昭任盈翠擦干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不乐意地说:“有大人跟着去就不好玩了。”    云老太太刚欲反对,木香正巧提着八宝錾金食盒进来,她把一碟碟点心摆好之后,向老太太行礼问道:“老太太,宋家的表小姐等的有些着急,说如果老太太现下正忙着,她就晚点再来,又问她能不能去温泉园里逛逛?”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只听见福如妈妈带进来的那个手炉里发出轻微的木炭燃烧裂开的声音。    云昭最先反应过来,这个宋真真,她去温泉园还能干什么?难不成也是为了去找那块玉佩?    绝对是了。    若不然若若上一世的记忆里,也不会有云聿植为宋真真指了一门亲事再嫁,最后成了一品诰命夫人的结局。    老太太奇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那温泉园到底是藏了什么宝贝?一个两个的都想要去,惹得连我老婆子都想去看看。”    福如妈妈听到这儿,眼底划过一丝厉芒,随后面色如常道:“果然是孩子家,天生无畏的,哪里跌倒就要去哪里。”    木香听了一会儿约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看着老太太一脸疑惑的样子,不由笑道:“可不是呢,大小姐和表小姐年龄相仿,又是姐妹,老太太不如让她们俩个结伴去玩,这样也省得担心。”    老太太听了十分意动,宋真真跟着去的话,云聿植想必不敢胡来,再对她的若若做什么。    她点点头,刚要说话,云昭就委屈地开口道:“我不要同宋家表姐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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