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去双眸,便不复认得归来的路;没了声音,也就无法向人提及百花溪的情形。云浅无法肯定,这样的结果相比死亡,对他而言谁更仁慈些。  那双一双眼睛,若是没了,就像黑夜没了星辰,该是怎样的寂寞无趣啊!  云霄话音刚落,云浅已跑出了房门,径直去了大师傅的住处,他能救他一次,想必也有办法再救他一回。  看门人没有阻拦,云浅见到大师傅,匆匆说了来意,大师傅却惋惜的摇了摇头,“唯一能救他的机会已经没了,听天由命吧。”  “大师傅……”  “如果当时他承认了会制香,他也许就不用死,可是现在,对阁主而言,他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价值,没让他去做花肥,已经算是开了恩了。你回去吧。”  “可是大师傅,您明明说过,制香在百花溪是大忌,您的双手也是为此而没的,以您的地位尚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是他呢?”云浅不解的道。  “因为他的制香之术更在我之上。”  “您是说,他也会调制‘花烬’?”云浅狐疑的问,“虽然之前我没接触过香料,可我能感觉到,‘花烬’已是极致。”  大师傅轻轻摇头,神色恍惚,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花烬’非凡品,但绝非香之极致,还有另一味香,那才真正称得上‘世上无双’。”  “连大师傅您都不会?”  “不错。”  云浅想了想,隐约发现有些不妥之处,“可是大师傅,从他醒来,到被带离石室,不过半夜的光景,期间更是未触碰任何花草,您如何得知他会制香,莫非真如莫白所言,你们认识?”  “我已多年未出去,怎能认识他?”大师傅淡然说道,“你曾说他醒来时是被‘笙烟’香味吸引才跑进了主室,一待就是许久?”  云浅点头。  “你可还记得当日我是如何告诉你‘笙烟’之用途的?”  云浅心里着急,不明白大师傅为何要问这些旧事,可还是认真回答了,“您说,‘笙烟致幻’,用作麻醉之药最好……”  “其实这话只对了一半,‘笙烟’的确会让人产生幻觉,最大功效却不是用药,而是制香,制一款世上无双的极品香料。不过很可惜,懂得制这种香的人不过寥寥,在百花溪,也只有老阁主一个人懂。”  “你觉得那个人会。”  “我不确定,老阁主也不确定,所以才把他从莲池放了回来再加审讯,如果当时他承认会制香,且的确认识‘笙烟’,老阁主不但不会杀他而且会待他以上宾之礼,可是现在……天堂地狱,一念之差,大概便是如此了。”大师傅叹息道。  云浅怄得要死,如果当时没给他暗示,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糟了。  “大师傅可有办法再救他一回?”  “我不能救他,能不能自救就看他的本事了。”  “如何自救。”云浅希冀开口。  “今日是三月十七,还有十三天才是出溪采买的日子,虽然老阁主下令要剜其眼,夺其声,不过我料想刑房的人未免麻烦,在送走他前是不会下手的,如果他能在此之前调制出让老阁主信服的香,便不用受刑。”  能让云霄信服的香,自然是他口中的“极品”,云浅不确定他是否真会,但也只能试一试了。  从大师傅处出来,她先去了刑房,还特意带上了两壶好酒,刑房的人收了赏赐,又念其未来阁主的身份,很爽快的便答应了暂不动手执行老阁主命令的请求。  独自走近看押他的屋子,里面光线很弱,倒还算干燥。  隔着缝隙,她能看到他独坐角落的影子,一动不动,宛如亘古不变的雕塑。  “你还好吗?”云浅轻声问道。  他没动,云浅愧疚的说,“对不起,百花溪不许制香,所以我才会给你错误的暗示,我并非有意要陷你于险境。”  得不到回答,云浅歉意更深,初次相遇的眼神,她在他眸中看到了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结果却是即将到来的生不如死。  他还会再信她一次吗?  她希望他会。  收起情绪,她再次开口说,“我去找了大师傅,他说若你能调制一味让我爹信服的香,或许你就不用受刑,我知道你很难再相信我,可这真的是唯一的机会了。”  “你会制香吗?”隔了许久,她才突然想起这关键的一环。  云浅自说自话了小半个时辰,里面的人却始终沉默不语,她开始有些担心了起来,担心他失去了生的念想。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可那些伤痕,那样的眼神,似乎都在告诉她,他有个复杂难明的曾经。  如果一个人选择了自毁,世上恐再无能救他之人。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我知道你一定有故事,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活着,且余生有人陪。”  昏暗中,云浅直觉脸在发烫。  影子终于动了动,似乎她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快被遗忘的地方,在云浅转身离开前,他终于淡淡说了句,“我叫叶飞。”  云浅再次来看他是在次日黄昏,除了带来酒和食物,还有执笔,隔着门递给了他。  “除了‘笙烟’,你还需要什么,都写在这张纸上,我会尽快给你送来。”  叶飞依然坐在阴影中,却是在云浅目之所及的地方,看着他认真的书写,她终于松了口气,大师傅的猜测没错,他真的会制世上无双的香。  云浅靠着木门坐下,背对着他,似自语般说道,“我自小便生长在百花溪,十六年来从未离开过半步,老一辈的人常说,溪外的世界风云诡谲、人心难测,只有这里才是无争的净土。  很早以前我就跟着大师傅学识花辨草的本领,凡是能在溪中寻到的花草,关于它们的习性,我都能说出一二,我喜欢那些四季轮回更迭下的绚烂和死亡,却也感叹它们的易逝。  有一次我这么叹息的时候,刚好被大师傅听见了,于是他给我调制了一味名为‘花烬’的香,锁住了那些易逝的花魂,可‘花烬’却要了大师傅的手和九位花奴的命。是我害了他们。  在百花溪制香,是会付出代价的,所以那天我不敢让你告诉爹爹你会制香,可后来大师傅说,那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就这么被我给断送了。  其实我不知道,如果你真的在十几天的时间里制出了大师傅所说的那种香,最终会是什么结果,爹爹的心思我几乎从来没猜透过,但是……  若你真的失去了双眸,我便将我的这对眸子还予你,当做是赎罪吧。”  云浅说的很平静,却也很真诚,她不经意的举动,短短数月,就害了那么多条人命,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即使没人苛责,也很难说服自己的心。  任何人做了错事,都要受到惩罚,她凭什么就该是意外呢?  写好的纸透过门缝递到了她面前,近在咫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不怪你。”  云浅侧头,第一次那么近的凝视他的眼,就算逆着光,也仿佛映衬着一整个夏季的光芒,防备和怨恨在这一刻都暂时不见了。  真诚回应着真诚,这才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本该有的样子。  云浅很快按照纸上所写备好了原料,好在这些东西虽然稀缺,不过在百花溪都能找到,每一种原料的甄选她都亲力亲为,力求做到完美。  当中所写蜂蜜,她更是亲自前往千米深的沉星洞中摘取,百花做蜜,又吸收了洞中天然的矿物质,所成自非凡品。  因其产量稀少,加之采摘不易,平日这些蜂蜜都是只供云烟阁的,云浅不敢回云烟阁擅取,只好亲自采摘,手臂、腿上擦出了不少伤。  她自己倒没觉有什么,暄儿给她上药却流了不少泪,嗔怪她为了外人竟不惜糟践自己。  “好了暄儿,这些都是皮外伤,很快就会好的。”云浅肯定的向她点点头,轻叹一声,面露忧色道,“现在只希望时间真的来得及。”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大师傅为他制‘花烬’前前后后用了大半年时光,而这种香传说比‘花烬’更极致,留给他的却不到十三天。  云浅减少了去看叶飞的时间,只是偶尔去探问是否还缺少什么,为的是能让他专心制香。  离最后时间还差两天的时候,她再次去了刑房,叶飞将一粒栗子大小的圆形物体放在她掌心,跳动的烛火下,她惊讶的发现,蜜色薄膜下,似乎有缤纷色彩在流动,想象若是阳光,这该是怎样一幅光彩陆离的景象。  “里面是水?”她抬眼问道。  “不是。是花汁。”叶飞解释,“时间太短,只能删繁就简,只能做出七八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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