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时间回到苏樱离家出走的第一个夜晚。　　　　她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成真了！　　两人没能在天黑前找到歇脚的地方，赶夜路很危险，因为四处都是野兽的嚎叫声，即便是走在官道上，也毫无安全感。　　远处每传来一次兽吼，莫裴便又开始抖，苏樱也好不到哪去，这是她第一次在古代的荒郊野外过夜。老实说，吓人的很……两人又累又饿也不敢停，愣是走到腿都抬不起了，才在天亮前走进了第一座城池---白城。　　等到城门打开，她们俩也跟着进城的人一道入城。　　白城不如同州繁华，街上只有十几个赶早做生意的人。苏樱走在主道上，左右观望着打算寻一家客栈住下。路过成了的布告栏，苏樱看到她们俩的画像已经贴在上头，画像画的虽然失真，但形容得倒是很相近了。　　苏樱叹气，寻人启事都贴到这儿，这说明白城她们是住不成了。　　看来还是要继续前行。　　天还没亮，路边卖包子馒头的小车才刚推来，苏樱买了够两人吃一顿的包子，和路上抗饿的馒头，顺便跟老板要了小包咸菜，就继续赶路了。　　那老板还以为她们是昨夜里城门关了，早上赶早往回家走的小夫妻呢，所以并未注意。再者苏家张贴的布告，也只是隐晦提及苏樱和莫裴是兄妹……苏樱走着走着突然嘿嘿笑了，与莫裴说“咱们路上假扮夫妻，这样不会被被认出来，回头我再给你买个帷帽，就更安全了。”　　　　“扮夫妻不行，你是小妹……我是……” 蒙蒙亮的天色中，莫裴俊脸绯红，他低下头去，他什么都不是。　　“假扮，咱们是假扮，你刚才也看到了，主城的布告栏上都贴着咱俩的画像呢，万一给人认出来，苏家肯定很快就能找过来。”苏樱疲惫道“至少第一个月，咱们绝对不能被找到，否则咱们受的这些罪，就没用了。”　　莫裴也不懂，他们受的这些罪有何用，不过既然四少都已经决定了，他只能点头认了“好嘛，那都听你的。”　　“你也别总苦着张脸，你才大我五岁，正是青春年少的好时候，该想点儿开心的事儿嘛。”苏樱也是好心劝他，莫裴却是暗自叹气，他在家做小子的时候日子也不好过，嫁人之后更是煎熬……莫裴的人生中嫌少有开心的事情，叫他想开心的事儿，他犹豫，要想什么好呢？　　　　好像唯一让莫裴感觉开心的事，便是叔叔和婶婶相遇相守的故事吧。　　虽然后面十多年，略有些苦涩遗憾，但也不影响他们前半程的甜蜜。　　　　其实，叔叔是个挺不会为人处世的人，不过叔叔命好，嫁了个顶会心疼人的好妻主。　　叔叔和婶婶相遇，是在叔叔十四岁那年，那时莫裴的爹爹也才十六，因为是官家少爷，没有旁人家的儿子那么早议亲。　　莫裴听爹爹说，当会儿两兄弟一起上街买脂粉。　　大郑氏在胭脂铺挑选胭脂，转个背的功夫，弟弟小郑氏就从外头领回来一个人，说是要带她去吃东西，特此来与大郑氏说一声，免得大郑氏找不到弟弟着急。　　　　那人正是后来小郑氏的妻主，当时过路赶考的苏彬。　　那时苏彬身上盘缠被偷，但苏彬人是个地方上的大小姐，面子薄……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知该怎办。　　加上春闱将近，她若错过了这次，又要等来年。　　那会儿算是苏彬遇上了一场巨大的劫难，她没钱，又饿，只能愁眉苦脸的站在路边发呆。　　　　每每说到这儿，大郑氏便要夸夸弟弟小郑氏眼睛真是够毒辣，大街上有那么多人，他偏偏一眼就看到了落魄的苏彬！　　其实当时的苏彬看上去可一点儿都不落魄，反正在当时大郑氏看来，苏彬这样的大小姐，实在轮不到他们去献殷勤。　　　　明显小郑氏不这么觉得，他正是少年无知，胆大妄为的年纪。　　兴许是看着人家苏彬生得好看，才会主动示好。　　那苏彬看上去也确实生得桃花粉面的，十分俊气，一看就是个会招惹是非的女子。旁的公子都是偷瞄一眼，瞧个新鲜，便就扭头不敢再看了；偏偏小郑氏胆子大的，他直接走到苏彬面前，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　　苏彬本俩就面子薄，被小郑氏这么一看，脸上更是红的像番茄。　　好在小郑氏只是瞧出苏彬似乎是遇上了麻烦，便是想去问问，他能帮上什么忙。　　说来也是小郑氏运气好。　　此时苏彬大小姐，刚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惨光景。　　有人主动问她情况，苏彬便为难的低下头，诚实说出自己钱被偷了，现在很饿……小郑氏刚领了脂粉钱，倒是正好能帮到苏彬。　　小郑氏便叫苏彬跟着他，先去找大郑氏说了去处，接着真领了苏彬去路边吃了碗肉酱面，另还把自己的脂粉钱都给了苏彬。　　　　事后，大郑氏还笑弟弟傻，问他苏彬万一是骗子怎么办？　　小郑氏却笑说，能骗到他也是人家的本事，那些银子也就合该人家得去。　　而且小郑氏觉得自己不过是损失了些脂粉钱，若真的能帮到别人，他就觉得值了！　　兴许正是因为不求回报，所以小郑氏才那么洒脱快乐罢。　　　　大郑氏对此不以为然，从古至今，赶考的小姐骗吃骗喝骗睡的例子比比皆是，如今骗子太多，傻子都不够用了。难得弟弟这么实诚，大郑氏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后来连小郑氏都将这事儿给忘了。　　　　那一日他们兄弟二人在春郊踏青，远远看见一队骏马从官道上飞驰而过，大郑氏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苏彬。　　因为一群人里，就属她最俊！　　可惜小郑氏贪玩注意力全在纸鸢上，等大郑氏催他回头去看，马队都已经跑远了。　　小郑氏追到官道上去看，遗憾已经看不到那马队的影子了。　　转头小郑氏还与哥哥说好可惜，没能看到那人骑马的潇洒样子。大郑氏摇头笑他傻，怎料那书生苏彬更傻，居然又倒回来！　　而且不光苏彬回来，她还将大郑氏的第一个妻主，周照也带回来了。可惜周照福薄，早年意外受伤，伤了女子的根本，这辈子都没有孩子。但好在周照对大郑氏一心一意，奈何周照命短，三十多岁就英年早逝。　　郑家心疼儿子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这才给他相了莫家做续弦。改嫁后大郑氏虽然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可惜所嫁非人……　　　　再说，苏彬骑马折回来，见到小郑氏便是傻笑。　　原来苏彬高中了解元，她还没赶回家，但是她是想先去找小郑氏的，原以为诺大的郴州城找人是很难的一件事。没想到，还没到郴州，就在城郊把小郑氏给遇上了。　　要说这不是缘分，连大郑氏都是不信。　　苏彬与小郑氏，一个知恩不忘报，想以身相许；另一个施恩不求报，只要别人好他就心满意足。　　小郑氏嫌少见到鲜衣怒马的女子，他便是满眼羡慕的看着苏彬，他也想骑马。　　尽管于礼不合，但苏彬还是把他抱上马了。　　接着，苏彬载着小郑氏，同行的周照也捎上了大郑氏。　　由两兄弟领着，回到郑家。　　新出炉的解元苏彬是到郑家去提亲，就算不说家世，郑家家主也是乐得成全。而那状元周照也是没婚配的，郑家家主问周照要不要把大儿子定下，周照竟然也应下了！　　　　那时候，周围邻居，郑家的亲友哪个不夸小郑氏运气好，能嫁个这么好的妻主！　　虽然都说弟弟命好，但大郑氏却觉得，若是那日弟弟小郑氏也如旁的男子那般，或者如自己一样冷眼旁观，苏彬压根也不会看到小郑氏。　　说来，小郑氏的好命也都是自己积善行德才得来的。　　　　可惜好景不长在。　　那时，小郑氏嫁到苏家半年，就因为脾气大与公公不合，挺着个大肚子呢，还差点儿让岳父给轰出苏家。　　苏彬无法只好带着小郑氏一道去外地上任。作为官家主夫，郑氏也不会旁人那些弯弯绕绕，时常也被人笑话。　　好在小郑氏肚子争气，愣是给扭亏为盈，给苏彬连生了两女一子。　　　　小郑氏夫凭女贵，苏家岳父也是看在这个的面上，不再与他计较，还允许苏彬分出去另修府邸、那会儿苏彬在同州连任七年府台，苏家便就定在同州了。　　后来苏彬终于升迁，还是带着小郑氏与三个子女一同去皇城。　　那时候小郑氏已经怀上了四少苏樱。　　本来一切都是好的，怎料危险却悄然降临。　　　　一次官家夫郎们的茶话会上，小郑氏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妻主苏彬就旁边的亭子里与同僚叙事，转个眼的功夫，小郑氏就被一位主夫的弟弟推下水，大冬天的被害得差点儿一尸两命。　　那主夫的弟弟也是浑人，他伤人不说，还扬言自己是爱慕着苏大人，却苦于小郑氏霸着苏大人，连个侍都不许她纳，生生断了他的路。　　　　所以他便想借机除掉小郑氏，而且那人家世不俗，苏彬也确实拿他没辙，可怜小郑氏因此落下了寒腿的毛病。　　小郑氏因此深受打击，自此再也不参加那些要命的茶话会了！　　最让小郑氏难过的是，妻主不能给他报仇就算了，苏彬竟然把那个差点儿要了他命的男子给纳了！　　小郑氏心里气不过，叫了辆马车就回了同州苏家。　　苏彬自然是追了回去，陪了小郑氏几天，可小郑氏不肯回去，苏彬朝中还有公务，不得已只得先回去。　　本来小郑氏也认了，妻主就是个浑蛋。　　可小郑氏临产时，却收到皇城苏家寄来的信，且是特地嘱咐要交到小郑氏手上。小郑氏是官家少爷，自然是识字的。　　信是那贵侍特地写来的，一面嘲笑小郑氏就是个惯会躲藏得乌龟，一面又得意扬扬的告诉小郑氏他已经有了身孕，另附上一张皇城宝芝堂给开的安胎药。　　　　那封信气得小郑氏差点昏过去，好在小郑氏前面都生了三个孩子了，生苏樱的时候也没遭什么罪，只是他再也不想理苏彬了。苏樱生下来半个月，苏彬都不知情，还是苏彬请假回来，才知道夫郎又在跟自己怄气。　　苏彬想接郑氏回去，这回郑氏说什么都不应，甚至还撵苏彬滚。　　当时苏彬也被郑氏无理取闹给气到了。　　夫妻俩自此过上了两地分居的生活，不过后来苏彬那个贵侍莫名其妙的疯了，打伤了人，被苏彬给休了。　　　　至于是怎么回事儿，大郑氏心里看法确实，苏彬是在变相给小郑氏报仇呢。　　而且从那个侍之后，苏彬身边也只得小郑氏给她屋里送的小厮，至今都没有提侍，也没有孩子。　　　　莫裴叹气，这个故事实际是很悲伤的，因为叔叔自此一人独守空城。　　其实也不怪叔叔性格别扭，他也也不是坏人，他只是年轻的时候心里受了重伤，又觉得被至亲之人背叛，便有些不信人了。　　现在几个孩子都大了，各个都不贴心，尤其四少，这次离家，不晓得叔叔会遭多大的打击！　　耳边传来四少清脆好听的声音 “诶，叫你想开心的事，你怎么还哭了？”　　“我只是觉得叔叔很可怜……叔叔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莫裴抬手，脸上果然都是泪水。　　“你这个人还真是个……嗯~~~，我爹那样对你，你觉得他很好是吧？”苏樱完全不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许多事，你都不知道，其实叔叔不接受世子，也是因为怀你的时候，曾经被和世子身份差不多金贵的男子给推下冰水里。”莫裴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后来婶婶把那人纳进房，做了贵侍。”　　苏樱愕然……这事儿，她真是完全不知道。　　“啊？可我没听说，娘身边有侍啊？好像只有几个爹塞的通房小厮吧……”　　“以前有！不过我爹爹说的，后来那贵侍好像被婶婶给整疯了之后，就给休了。”　　“厉害了……我的娘。”苏樱转了转脖子，她奇怪道“照你这么说，我娘还挺爱我爹的哦。”　　莫裴不懂什么是爱，他干干的说道“这个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叔叔是很不容易的人。”　　苏樱吃惊道“所以，你是自愿守在我爹身边，照顾他的？”　　他点头道 “嗯！我不能陪在爹爹身边，但我至少能陪在叔叔身边，我总觉得照顾好了叔叔，我爹爹也会被人好好照顾。”　　“唉……”苏樱忍不住伸手摸摸莫裴的头，赞叹道“你真的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