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卓大夫,这是怎么回事?”青湦望了一眼赵襄,见他背上从右肩肩胛骨处一直到左腰处,被人用刀还不知剑划了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背部的伤痕,那刀伤极深隐约见骨,此刻伤口还在汩汩往外流血,不过这么一会,身下的被褥也被染红了。    卓群深急的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虚汗,此刻手上动作不停得用剪刀给赵襄把伤处的衣服剪烂再剥掉,生怕触痛了他的伤口他会受不了。再用纱布小心得擦拭着伤口处的污血,“我去找这孩子,找了一圈没找到正打算回客栈,忽然听到芳菲胭脂铺后头的小巷子里有人在叫,我一去就看见这孩子被人砍了一刀趴在地上……我说掌柜的热水烧好了没?”    卓群深一遍说着当时的状况一边忍不住朝着楼下吼了一声,“人命攸关的时候,这掌柜的怎么还这么慢手慢脚!”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刻意轻柔,然而这样深的伤口即使不加碰触也必定是极痛的,每次擦拭伤处,那伤口附近的肌肉都在不自觉得颤抖收缩,那趴着的孩子脸色愈加惨白得厉害。    “你别慌”,青湦瞧了赵襄的伤口一眼,心里有数了,见卓群声急的脸色也不比失血过多的赵襄好多少,不由得安慰了一声,“他不会有事的。”说完还掏出一条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我自己来。”卓群深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通,顿时帕子便染上了他手上沾染的血污,青湦也不在意得接了过去,见他仍旧眉头深锁,只好问了一句:“真的很严重吗?”    “这孩子流了这么多血,伤口又深,也不知道什么人对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下这样的狠手。”    卓群深叹息了一声,见青湦仍然一脸从容不迫得站着,一脸天真得望着他,以为她不懂伤情,不知道如今情况危急,只好耐心解释,“他失血过多,伤处很有可能会发疡症然后引致发烧,我看他能不能过今晚都很难说,我…唉,我也只能尽力了。”    这时候掌柜的在楼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卓大夫!开水烧好了,马上给你送上去!”    卓群深哪还等的急他们慢腾腾送上来,闻声顿时撸着袖子亲自下楼拎水去了。    青湦目送他离开,微微笑了一下,卓大夫,真是个少见的好人。    她坐到赵襄床边,伸手摸了下他的后脑勺,赵襄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艰难得睁开了有些发肿的眼睛,微微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含含糊糊叫了她一声,“阿湦姐姐……”    “别怕,不会有事的。”她说。    “我会死吗……?”他似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阿湦姐姐……我会死吗……”他断断续续得叫着她的名字,一遍遍、一遍遍问着。    她冰凉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他听见她的声音,依旧像他第一次在薛平城外、在那个肮脏恐怖的芦苇丛里听见的那样温柔,那样动听:“你不会死,别怕,赵襄。”    “我不想死……阿湦……阿湦姐姐……”他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还要回去……我要回去……阿湦姐姐……”    他放在身侧的手挣扎着抽出,徒劳得在空中抓了几下,“阿湦姐姐……”    青湦轻轻握住那只沾满血污的、稚嫩的手,想来赵襄也不会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虽然有着男孩儿的骨骼、已初见修长的骨节,却仍然生嫩细白,是双从未经过劳苦的手。    “你会……救我是吗……你会救我……阿湦姐姐……”他握着她的手,喃喃得说着。    她从未像这一刻一般仔仔细细看赵襄的脸,比起天真烂漫的长明那一脸顽皮的男儿相,这个孩子总是显得几分低沉阴郁,虽然被长明整日“二哥、二哥”得叫个不停,其实赵襄生的要比长明秀气的多,肤色更白,发色更黑,眼睫极长,却总是低垂着,掩饰着那双点着不化的浓墨的眼睛里所有心思,像是终日不见阳光的阴影里生长的、一种有毒的花。    在今夜赌坊之前,他从没叫过她一声“阿湦姐姐”,总是在她的目光里微垂着头躲闪,总是静悄悄站在长明身后,难得说句话,却也是老气横秋,少见少年人的鲜快。倒是让她总忘了这只是个十岁多的孩子。    此刻他满身的血,微睁的眼,倒像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样子,一样的狼狈,一样的满脸满身的在无声叫喊着不想死,只是今日,多了几分示弱的意味,不像那日在芦苇荡,像只龇牙咧嘴的小豺狼,明明危在旦夕,还不忘冲着敌人露出无用的獠牙。    青湦总觉得来到人间之后,她那颗清涟涟的心多了很多柔软的情绪,不再像往日那般全无所谓了。    她握着赵襄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是,我会救你。”    就像那个时候,在薛平城外的芦苇荡里一样,救你。    你不会死。    似乎听见了她肯定的答复,赵襄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缓缓闭上了——刚刚的睁眼说话实在是耗费了所有他仅剩的力气,身上太痛太痛了,痛的几乎能让他死去千万遍了,只是他一直告诉自己要撑着、撑着、撑着,直到现在,那沉重的心才满怀安宁,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青湦的手轻轻拂过他背脊的伤处,带起空气中一阵轻轻淡淡的、无形的涟漪,涟漪在空中腾腾流溯,仿佛一条细小的河流,在他伤处的上方川流不息。    她的手轻轻挥动几下,那涟漪向着赵襄的伤处隐没而去,仿若从没存在过。    青湦手中握着还剩大半瓶的玉肌膏,正是上次星巽笑她不给卓群深的那瓶,此刻她小心翼翼得往伤口处倒了一些,那玉肌膏色泽透明一碰上伤处就化在了血肉里,那股子馥郁的莲花香气也随之在空气里消散了。    “可不能好得太快,不然就被发现了……”青湦收好瓶子,自言自语得说了一句。    “二哥!”长明凄厉得哭喊着从门外冲了进来,“噗通”一声扑在了赵襄床边:“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的……二哥你别死——你别死啊!”    见长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青湦站起身给他腾了个位子,慢吞吞得说:“卓大夫一定会治好他的,别怕。”    此刻长明哭的昏天黑地哪听得进这些话,直到卓群深拎着一大桶热水吃力得走进房间,将长明扒拉到一旁,“别在这碍事”,这才抹着眼泪眼巴巴得看着卓群深皱着眉用白布蘸着热水给赵襄擦拭伤口,又小心翼翼抹了好几种药膏,最后裹上了白布。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卓群深边裹伤边嘀咕。    “哪里不对劲?”青湦笑眯眯得摸出玉扇,却没有打开,只是抵住了下巴,瞧着卓群深。    “刚刚我走的时候身上都有些发热了,现在居然不热了,也没发烧的迹象,伤口刚刚还没上药就不流血了…还有…”卓群深挠了挠头,却没说下去,“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卓大夫仁心仁术,必定能妙手回春。”青湦说完就差点咬了舌头,莫名觉得这句话有几分像星巽的油嘴滑舌。    “现在太晚了也没处抓药,先看明天早上怎么样吧,要是发烧不醒就再给他抓两幅药。”卓群深略微收拾了下一片狼藉的房间,冲着长明叮嘱道,“夜里你看着点你二哥,要是半夜发烧了一定要过来叫我。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长明泪眼汪汪得点点头,立刻端了张小凳子坐到赵襄床前去了,看样子竟然是打算一夜不睡了。    青湦见状上去摸摸他的脑袋,笑道:“赵襄明天一定没事的,你也去睡觉吧,你还不信卓大夫的医术吗?”    长明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又没给他治过怎么知道他医术好不好,再说他就一个乡下土郎中,医术能好到哪里去,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景州最好的神医来看我二哥!”    青湦无奈,倒是卓群深差点没跳起来揪长明的耳朵:“你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臭小子,居然敢怀疑我的医术,知不知道我是西陵最有名的神医!”    “不知道,也没听过。”长明硬邦邦得说,“再说西陵又是什么乡下地方?”    “那是你孤陋寡闻!”卓群深把医箱一背,哼了一声“我才不和你这黄毛小子一般见识。”    青湦跟着卓群深走出房间,给长明把门关好,冲着卓群深融融一笑,“我相信卓大夫。”  “相信什么?”卓群深看着青湦明亮的眼睛,傻乎乎得问了一句。    “相信——卓大夫是个好大夫,是个好人,”青湦摇着扇子慢吞吞走过他的身边,声音也是慢慢柔柔的,“也相信卓大夫是西陵最有名的神医。”    她背后没长眼,却在微侧头的眼角余光里看见卓大夫站在原地,脸上多了一抹可疑的红霞。    她偷偷笑了,忽然想起回客栈时路上看到的月亮,那么皎洁而明亮,让她差点忘了,今夜其实是很美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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