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见过?”青湦笑眯眯看着他。    那中年人一惊,自知说漏了嘴,只得尴尬得笑了一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瞒着各位,只是…只是……”他支吾了半天,又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包袱,才犹犹豫豫得说,“我原是一个宫人,在宫里伺候一位娘娘,大王遣散后宫后,我看着齐王下战帖心里害怕也就告老还乡了。本住在云里打算养老,却不曾想打起仗来,这打到云里也就是几天的事儿了,这才跑来楚国,想寻个安稳日子,唉。”    安稳日子?  不远处的赵襄一直静静听着这里的声音,此刻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哪来的安稳日子?这老宫人只怕找错了地方,楚国,也安稳不了几日了。    “那你方才说什么妖妃,那绮妃真是妖精吗?”卓群深好奇道。    “这…这也是宫里人偷偷传说的,说有次…有次见贵妃娘娘喝多了酒,身后伸出一根狐狸尾巴来,吓得宫女打翻了东西……”那宫人咬咬牙,“肯定是狐狸精变的,故意来乱我超纲祸乱人间的!不然齐王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兴兵打仗,大王又怎么连失七城还不肯把她交出去,那齐王说了,不把绮妃送出去,就一直打下去…”    那宫人眼睛也有些红了,吸了吸鼻子,哑声道,“现在都死了多少百姓了,再这么打下去,国家也完了……”    卓群深听得入神,也连连叹气,竟也不知说些什么。    为了一个女人,两个国君征战不休,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听起来真是昏庸无道之极。    然而在此之前,周王以仁爱贤明著称于世,在他治下,周国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周围各国纷纷赞扬他的勤政爱民,仁厚礼贤。    而齐王风趣,才华横溢,乐善好施,一手好画好字堪称国手,民间各国文人骚客都以拥有他的墨宝为荣,实在也不像是穷兵黩武荒淫无道的昏君。    如此想来,必定那绮妃是狐妖故意来为祸人间了。  可怜的是那些为了国君私欲而奋勇战死沙场的士兵,和流离失所的百姓啊……    青湦看看卓群深,又看看一旁始终抬头看着星空一言不发的星巽,眉间忍不住微微蹙起,脸上的笑也慢慢淡了下去。    如果真的是妖……    火堆还在噼里啪啦得烧,却不再有人说话,大家似乎都满怀心事,那老宫人似乎是想起了许多伤情的事,更是几次三番抹着眼泪,最后满腔愁绪枕着他的宝贝包袱睡了。    青湦看看天上的星,又看看睡着的卓群深,目光在他被火光映衬得格外柔和的五官上停留了一小会,轻轻走到了星巽身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星巽,你在人间见过妖么?”她小声问。    一整个晚上星巽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枕着快不大不小的石头,眼睛看着不甚明亮的夜空,手中的折扇半开着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得扇着。此时此刻,眼睛也没去多看青湦一眼。  “见过,四百多年前,我见过一只鹿妖。”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天空,声音平静。    “妖厉害吗?真的会为祸人间吗?”她问。    “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星巽闭了闭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降妖除魔不是仙人的天职么?”青湦有了一丝急切,攥住了星巽的袖子,“你怎么能看她为祸人间以至于生灵涂炭呢?”    仙人啊——他们不都是最高高在上的仙人吗?    “青湦,”星巽平静得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你下山前涂山没有告诉你,人间一切都有其命数,就算是仙人也不得擅改吗?”    青湦愣住了,“可是话本里……”    “话本里也说过,女娲见朝歌气数已尽,便指示妲己引诱纣王祸乱殷商,才让殷商灭亡。所有一切都是定数。”星巽打断她的话,“别说是两国之乱,即使只是凡人的小小命数仙人也不可擅自更改——不然我又怎么会被涂山锁在灵犀池,还让你看着我?”    青湦想了又想,才认真得说,“仙例上也没有说什么算是命数,什么不算,什么可以改,什么不可以改。你给谢婉婉偷离沉水想让她长生不死,这是凡人做不到的,所以涂山才要罚你。绮妃祸国殃民,就算我们不杀,凡人也可能杀她,或者劝告齐王不再征战,既然是凡人也可以做到的事,自然不算是命数。”    “那你想去杀绮妃是真的想要拯救苍生呢还是因为好玩、因为一时兴起?”星巽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带了点冷冷的嘲讽。    青湦倒是坦坦荡荡,“我可没说我要杀绮妃,她到底是不是妖精、有没有为祸人间都是旁人说的,总要弄清楚了才好决定。我既想看看妖精什么样,也想救这些周国的无辜百姓。”    “好,好得很。”星巽点点头,深了个懒腰,将双臂往脑后一枕,懒洋洋得说,“那你自己去吧,我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只觉腕间一痛,长金锁被青湦攥紧了猛的一扯——    “去不去可由不得你!”青湦笑眯眯得凑近他。  星巽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真以为这破绳子能锁住我?”    “那等你挣脱了再说好了。”青湦扬了扬手上闪着淡淡金光的绳子,“反正我到哪儿你就得到哪儿。”    星巽“哼”了一声,总算也没同她一般计较,毕竟自己年长她几万岁,好赖也算个长辈,只是仙人一般也不大注重辈分罢了。    永生不死的仙人啊,对于他们而言,仙龄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时光之河永无止境得流淌,到最后,连自己都会忘了,曾在这无尽的河流中走过了多远。    天一亮,那老宫人告了个别,又对卓大夫千恩万谢了一番,从他的宝贝包袱了掏了半天掏出个俩大银锭非要塞给他,卓大夫连连拒绝,把那老宫人急出一脑袋的热汗,脸涨得通红像是要背过气去,直道卓大夫舍己为人令他十分敬佩感动,无以为报,这点银子只是一点点心意,不收他就不走了,卓大夫这才勉为其难收下了。    见那老宫人继续背着他那两个大包袱,十分蹒跚的身影,卓群深不由得嘀嘀咕咕,“这两个大包袱别都是银子吧,难怪宁愿半路饿晕了也不肯撒手。”    一行人稍作整顿,便又上了路。  这一日倒是风平浪静,再没遇见一个人,于是,在下午就到了周国边城,景州。    景州距离云里城不远。许多周人怕齐王打完劳溪就顺着云里景州一路打下去,这才一路逃去楚国。然而景州地处周宁楚三国交界,商业繁荣,是七国中最大的自由通商之地,是以即使战乱,却依旧繁华鼎盛。    青湦的银子早在丹水就花的七七八八,这会身上也找不出类似云帕的可以典当的东西了,只得委委屈屈在街上找了家不甚起眼的小客栈,又定了两间普通客房,本还想再点些酒菜,数数荷包里的铜钱,已经恐怕只能买几个馒头了,就这——还不一定能喂饱赵襄和长明两个活像是饿死鬼投胎的小鬼。    卓大夫倒是行走江湖四处游医多年,餐风饮露也是家常便饭,如今有瓦遮头已经很是满足,入住后高高兴兴让小儿烧了桶热水去洗澡了。    青湦坐在房里,少见得有些愁眉苦脸,“我总算是明白凡人说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意思了,这下没钱了可怎么办?”    星巽懒洋洋得倚在床上,“把你在丹水买的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都给卖了就有钱了。”    “那不行”,青湦鼓着腮帮子,认真道,“那些我都很喜欢,山里都没有的。”    “要不把菡萏玉明扇当了吧!”青湦掏出那把上次在当铺就差点当了的白玉扇出来,很是认真得端详了一番,“这扇骨上的玉在人间似乎很值钱……”    星巽手上整日不离的折扇与青湦手上的菡萏玉明扇倒有几分相像,只是扇骨的玉色白中带着点翠,不似菡萏玉明扇白的彻底、白的剔透。    星巽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上的玉扇道,“灵犀池的莲花三千年才开一次,开十几次才有那么一两次能结出一丁点菡萏玉来。自灵犀池第一朵莲花绽开至今,笼笼统统所有的菡萏玉才做成了你我手中的玉明、玉清两把扇子,你在人间当了,只怕涂山要追到人间和你打起来不可。”    青湦把扇子收起来,唉声叹气得托着腮,“我也是说说而已,那你之前在人间都哪儿来的钱?总不会次次都当云帕吧?”    星巽失笑,“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女仙还能自己织云帕,我那几条都还是厚着脸皮和影姬讨来的,哪有那么多云帕可当。”    “那你说你都哪儿来的钱呀?”青湦愈加好奇了。    星巽折扇“啪”得一收,人也顺势从床上坐起,一撩落得满身满的头发,笑得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当然是赌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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