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转过头来,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突然就朝着她的手心舔了舔。唐歌愣了一瞬,接着黑狗就往唐府里冲了进去。“喂,狗狗!”唐歌喊了一声,跟着跑了进去。刚进唐府黑狗就跑不见了,唐歌找了一圈终于是看见它蹲坐在一间房门前,昏黄的烛光从纸窗里透了出来。唐歌抬头瞥了眼月光,这么晚了还不睡的莫非是唐之川?    空空的心口突然一紧,她轻启红唇,轻轻念着唐之川的名字,两颊竟是有些飘一丝红晕。她上前两步,想要叫回黑狗,哪知它轻轻一歪头就往房门里冲了进去。唐歌下意识地跟着往房里跑,刚刚穿过木门她就定在了原地,像是突然站在了道士画的阵法之中,竟是半步都不敢挪动。    整间屋子弥漫着一股清淡的沉水香气,唐歌是只女鬼自是闻不到的。方才,她也只瞧见墙上挂着一幅字,笔力苍劲,笔法精炼,只一眼她就能看出是唐之川的手笔。因为他为这幅字写了两月,唐歌也就在地府冥河边那么呆呆地看了两月。阳间里唐之川做的每一件事情,唐歌并不是全都知晓,不过从明白过来,她发现她碗里的冥河水全是印着唐之川的模样了。    这是唐之川的房间!    唐歌这么想着,两颊又是飘出些绯红的云团。幸好这时候没人瞧见她,不然她那苍白的面色突兀的两团红晕能把人吓昏过去。    等稳定了心神,唐歌就悄悄地双脚离地半尺,慢吞吞地往里间飘了过去。这里是唐之川的房间。她又这么对自己说了一遍,按捺住心口,唐歌站在耳室门边往里面探头探脑地张望。靠着耳室墙边的是满满的书架,整齐有序的摆放着各种书本。唐歌一一扫眼过去,有的是她见过的,有些是她也不知道的。书架旁边应该是唐之川的书桌,唐歌于冥河水中见过数次,倒是此刻她站在门口瞧不见。    背靠着石墙,唐歌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绞着手指,她本想偷偷地溜出去,这会儿却是舍不得。屋里的人影微动,唐之川为了科举几乎每晚都在看书。地府里没有谁去在意时辰,阳间所谓的白日与夜晚在地府都是一个样子,漫天灰蒙蒙的都是奇怪的鬼魂。    唐歌想了想,小心地避开屋里的摆设走到角落里,拿脸贴着墙慢慢地往前伸。她只把头送了过去,果然见着唐之川坐在书桌后手执蘸了朱砂的狼毫笔,轻皱眉头,按着书页在写批注。唐歌看着他的侧脸竟是觉得心安起来,忽的,她又是退出了门口。唐歌左右瞧了几眼,大黑狗已是不见了踪迹。她干脆跳到了屋顶上,小心地落到屋内的横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认真读书的唐之川。    在横梁上坐好,唐歌捧着脸一脸迷恋地瞧着底下的唐之川,从他专注的面庞瞧到他的手里的笔纸,唐歌越看越是满意,可也不禁有些惆怅起来。作为一只鬼,该怎么和唐之川相遇?唐歌在地府的时候,她专程找地府小鬼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他们送给她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书,据说是最适合她这种初入阳间女鬼的良心教材。唐歌摸了摸书皮上的四字《聊斋异志》,满怀敬意与期待地翻了翻。    哦,书生和女鬼在破庙相遇,值得借鉴。唐歌边看边摸着书册,她点点头正要往下翻,不想一个不慎让书册掉了下去。唐歌想去捡却是硬生生慢了一步,她眼睁睁看着书册掉在了唐之川的书桌上,正砸上他手里握着的毛笔。笔尖一颤,朱色笔墨在书上画了一笔,正好盖住了一行小楷。    唐之川好看的剑眉往中间挤了挤,他慌忙拿袖子去沾了沾书册上的朱色墨迹印,于是一小块墨迹最后染了一片,好在朱色浅淡了许多。唐之川眉头舒展了些,他放开沾了墨的衣袖,拿起书册小心地吹了吹,等做完这些才去看掉在地上的那本书。    书?俯身去捡的唐之川一愣,他把书册翻过来瞧了瞧。《聊斋异志》是他知道的,坊间流传很广,不过他却是从来没看过。唐之川顺手把书册拣了起来放在桌旁,又抬头往横梁上看。不过,只一眼,他就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唐歌见他受了惊吓,慌忙从横梁上跳了下来。唐之川坐在地上看着白如细瓷的唐歌轻松跃下横梁,脚不着地地飘到他眼前。他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警戒着自己:他瞧见了只女鬼!他眼前有只女鬼!    “你……摔伤了没有?”唐歌顿了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在地府的时候她听那些鬼说过,阳间的人特别脆弱,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们毙命。那时候他们聚在一起,还会讨论自己是如何死的。每每听到鬼说自己被一个馒头噎死的,被花盆砸死的,或是摔了一跤死的,唐歌就特别惊奇……人简直脆弱到不行。    唐歌害怕他这么一摔就摔进了地府,那她想方设法地上来是为了什么?    “没,没事。”唐之川僵硬应了一声,然后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此刻唐歌正站在他的书桌上,唐之川有些心疼地去看他的书,却是没有沾上任何污渍也没有被压坏。对了,眼前的姑娘是只女鬼。他刚这么放心地略一思忖,又是惊吓地满头大汗。一只女鬼,离他不过三寸的距离,她要做什么?要自己的性命么?    “你……你要做什么?!”唐之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抚着胸口问道。    唐歌看着他,眨了眨眼,又是愉悦道:“做什么?把你的心给我吧!”她笑着指了指他用手护着的位置,以为他护心的动作是明白自己的意图。她甚至天真地觉得唐之川是在热心地给自己帮助,而并不是每个接赌局的鬼都能像自己这么幸运的。    她偷偷地在心里笑了下,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上呈现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唐歌这样不自觉的一笑又让唐之川吓了一跳。他想起唐歌要他性命的宣言立即夺路而逃,他一把推开桌椅捂着胸口跑到门边。唐之川刚一拉开门就见唐歌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道:“你是想出门么?去哪,我可以陪你呀。”    “不,不用。”唐之川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他猛地关上,然后背靠着木门,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唐之川只知道自己离奇地在自己家里遇见了一只女鬼,而且这只女鬼还想要他的命。    想起女鬼还在此处,唐之川浑身不自在地抖了下,他慌张地向四周看去,丝毫没有唐歌的踪迹。唐之川立马佝偻着腰,摸着墙往书桌那去,他想在女鬼过来之前先抢下两本书来,桌上的那本他还没看完。    顺利地溜到书桌前,唐之川抱着书躲到了桌子底下。他曲着腿坐着,将书册摊开在膝头,浑然忘我地读了起来,可光照不强,唐之川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把桌上的烛台拿了下来放在身边。烛光被桌子罩住,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唐之川在桌下读着书,唐歌就轻轻地坐在桌子上面。她知道唐之川就在桌下,却是也不去找他。等唐之川看完了书,他就要为自己掏心取血的,唐歌点点头如此说服自己道。    等唐之川心满意足地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已经是二更天了。唐之川揉了揉眼睛,将书册放在桌上,接着就走到床边脱了外衫准备睡下。他刚坐在床边,准备脱靴却忽然听得耳边一个声音道:“唐之川,你的书看完了呀?”    唐之川听出这是那个女鬼的声音,当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见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和她讲理。    “鬼姑娘……”他道。    “我叫唐歌。”    “唐歌……姑娘。”唐之川稍稍顿了一下接着道,“小生与你无仇无怨,为何你突然出现在小生家中还偏生要取小生性命?”    唐歌看他气得面色发白,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默然地听。唐之川看她沉默,想来是自知理亏,于是他站起身来,一甩衣袖道:“莫非做了鬼就可枉顾礼法?难到说地府阎王判官都玩忽职守,疏于管教么?”唐歌听着楞了一楞,他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阎王大人了?地府规矩明明严厉得变态!    “没有!”唐歌大声反驳了一句。唐之川面色又是一白,他没料到唐歌会回答,这会儿只得梗着脖子犟声道:“没有什么?没有妄图谋害小生性命?还是地府阎王没有放任你上来谋害人命?”    唐歌一听有些发懵,理顺了他说的之后,才唯唯诺诺地解释道:“我没有要你的性命啊!我只要你掏心取血就可以了。”唐歌撇眼瞧见唐之川身形微颤,又是小声道:“不多的,一滴就好。”    唐之川僵硬地转过头来,怒目圆睁地一字一顿道:“挖心取血?你还敢说不是存着谋害小生性命的心思!”    唐歌一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唐之川。他于冥河水里见过的唐之川为人谦和,无论遇到谁都是拱手作礼,而且说话的时候也都是轻言细语,面带三分笑意。唐歌想起自己为了见他,应承赌局好不容易才上来阳间。可却是被他不由分说地一顿吼。唐歌顿时委屈哭了起来……    虽然女鬼哭声凄厉,似笑非笑,也没有泪珠,但唐之川看唐歌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竟也是能看出她在哭。唐之川烦闷地挠了挠头,心里有个声音在数落他:你把人姑娘家弄哭了。即使他争辩道,唐歌是只女鬼,也仍然不能让他宽慰自己几分。    “唐歌姑娘,你别哭了,是小生的过错。”唐之川虽是这么说着,却也不知道自己错哪。他不过依样画葫芦,学着大哥哄大嫂那般哄她。唐歌顿了下,抬头懵懂地朝他眨眼,示意他说下去。    还要怎么说?唐之川不知道,他只记得他大哥每次这么说了之后,都被大嫂揪着耳朵拖走了。    “若是……若是你不再窥觊小生性命,小生也可以不去请道士来驱鬼,你且速速离去吧。”唐之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歌。他这话说的巧妙,一人一鬼的立场就这么轻松地扭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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