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去哪里?”  言绥扶额,心里极度的不愿回答,这人实在粘人得紧,任凭她怎么解释他就是认了死理,只承认言绥是他的小娘子。  “幽泉山,”言绥顿了顿,瞥见忆之眼里闪烁的光芒,继续说道:“不许跟来。”  言绥已经不想要解释了,多说无益,左右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日后他恢复智力,记不记得这几个月的事还未可知,言绥不愿耗费心力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再过几日便是柏县一年一度的桃花节,幽泉山不仅因为山上的千年古刹白泉寺而闻名,更是因为那满山的桃林。立春之后,桃花竞相开放,香气逼人,远远望去满山的桃红色无端的令人的心情好起来。  自石阶而上,一路上都是落下的桃花瓣,言绥忽然想起埋在院子的槐树下的桃花酒怕是能喝了,暗暗叹息自己越来越健忘了。石阶尽头便是白泉寺,扫地的僧弥怀抱扫帚双手合一,言绥亦是双手合十作揖,“我来寻明觉大师。”  “师傅已在正殿等候多时,言施主尽可自行来去。”  走过白泉寺几乎快有千年历史的青石砖,言绥已经能够闻见独属于寺庙香火气,奇异的让人安静下来。正殿里,一年迈僧人盘腿坐于蒲团之上,手中的紫檀念珠光滑圆润,嘴唇微张时不时敲一敲身前的木鱼,端的是一副慈祥模样。言绥跪于与僧人相对的蒲团上,虔诚道:“见过大师。”  “一别数月,施主可还安好?”  “好。”  明觉缓缓睁开眼,好似一个慈祥的老爷爷,慈爱的看着言绥,“施主的梦魇之症可好些?”  “未曾。”  明觉依旧慈祥的笑着,良久方才说道:“施主不妨回到故地,了却心结,梦魇之症自然不药而愈。莫要执着于过去,人当是活在当下。”  言绥点头称是,又道:“我确实打算回去,此行是来与大师告别的,多谢大师多年的照拂。”  明觉点点头,在言绥临出门时才道:“施主谨记,无论日后如何,切不可丢了本心。你我缘分已尽,日后再难相遇,还望施主珍重。”  言绥走到寺门同扫地的小僧弥道了谢,径自下山去了。在山脚下回望来时路,颇有些云深不知处的飘渺感。  那年,言绥被白祁在幽州的乞丐堆里捡出来,费尽心力将九死一生的她救了回来,带着她一路南下来到了柏县。那时的言绥心如死灰,空有一副孱弱的身子,满腔的恨意即便是看她一眼也能看得了然,白祁暗道不对,恰逢听侍女回禀说言绥每夜梦魇缠身,借机将言绥送到白泉寺修养。许是每日的晨钟暮鼓,又或是佛经对人的安抚作用,言绥渐渐的安静下来,逐渐变成了喜怒不惊的冷清模样。  对于明觉大师,言绥是万分感激的,他仿佛是一盏明灯,将言绥从黑暗里拉出来找回了理智,因此言绥在心境不佳时便会回到白泉寺小住,白泉寺已然成了她的心灵归所。  此行一去,怕是再难回来。  回到小院,言绥没有看见忆之,心中有些奇怪,这几日他总是神出鬼没,不过言绥还是有着自知之明不愿和他扯上太大关系,距离计划离开的日子不远了,言绥照旧出门买菜不愿旁人察觉奇怪。  刚到巷口便听见牛家嫂子同买菜的方婆子以及梁婶子还有几个妇人聚在一起讨论着,声音有些大,也不怨言绥偷听,便是想不听见也有些难度。  “听说昨日官府在泾河上游的净口渡找到安王家的那位的衣物,惹得葛知府发了好大的火。”  照旧是牛家嫂子先开口,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  言绥仔细想了想,安王家的那位怕是指安王世子。  “我说呢,今日泾河边排查的官兵越来越多,原是因为这个啊,在净口渡找到衣物,可不是就集中在泾河下游找么。”  牛家嫂子照例是捧了一捧瓜子,边说边嚼着,“可不是!那位失踪可是有人愁,有人欢喜呀。前年吧,他一个不高兴,就害了武陵的茶园毁了大半,那边的茶农可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可是去年,他又因为喜爱乌木,为华阳县求了恩典,让华阳县赚了老大一笔,华阳县的可是对他感恩戴德的。”  “还好咱们柏县没入得了那位爷的眼,否则就不知是福是祸了。你我哪里还能这般悠闲的谈论别人哟。”方婆子感叹道,转身恰好看见言绥,热络的招呼道:“言姑娘,今儿有刚从地里摘来的白菜,来点儿么?”  言绥点点头,又说道:“婆婆,我先去买点肉。一会儿回来再拿。”  “行行行。老婆子给你留颗最好的,你且去吧。”  方婆子连连应是,瞥了眼对着言绥指指点点的牛家嫂子,“你还是留点口德吧,小心人未婚夫婿找你的麻烦。”  几人吵吵闹闹丝毫没发觉言绥有些凝重的脸,这一切都太巧了,忆之是突然出现的,现下又说丢了安王世子,那通身的气派,和初遇时不凡的衣着,言绥突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尤记得当年大哥自京城回来,在父亲书房和父亲的对话,那时年少,对京城万分向往,躲在窗沿下偷听。她还记得,那时听见的唯一几句对话。  父亲问,“京城近况如何?”  大哥回答道:“尚安。只是”  “安王世子却不是个池中物。”  父亲沉吟许久方道:“陆珩?”轻笑一声,别有深意的说道:“确实不是个池中物。”  言绥不敢再想,父亲从不称赞人,便是在她看来无所不能,能文能武的大哥二哥在父亲眼中仍是不足,那陆珩却能让父亲赞叹一句非池中物,又该是何等人物。  满怀心事,买完菜回到小院,寻了锄头在槐树下挖出桃花酿,霎时间酒香四溢。恰逢此时忆之推开门进入小院,睁着无害的大眼睛,看着言绥。  草草弄出几个菜,忆之直夸好吃,言绥心里有事,不曾多食也不管忆之,心中只盼他别是那失踪的陆珩,即便是也期盼他不要记得曾见过她。  又过几日,一年一度的桃花节来临,听闻今年还举办了庙会,由于没有宵禁,华灯初上街上的人不减反增。  忆之早就听说庙会是极好玩的,吃过晚膳便拉着言绥出门逛庙会。在柏县呆了五年,言绥从未逛过庙会,往常此时不是在家中睡觉便是在白泉寺诵经,免得出触景生情。到底是富庶的江南,庙会的灯盏每一个都精致得让人不忍点燃。  忆之许是看见言绥有些闷闷不乐,想要哄她高兴将她安置在一个卖馄饨的摊子上,低下头在言绥耳边说:“娘子且在这里等着忆之哦,乖乖的。不要走开哦!”然后挤在人群中渐渐消失不见。  言绥哭笑不得,觉得忆之是把她当成孩子了,转念一想,今日人潮拥挤正是脱身的好时机,若他一去不回那便真的是有问题了。  正想的出神,那人却高兴的挤着人流回来了,手中高举着一个兔子灯笼,他长得高,一张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更加清绝,在人群中很是突兀,言绥一眼便看见他了。  “娘子,喜不喜欢?”明明是一副清冷如谪仙的清贵长相,在此刻却是如孩童般真诚,言绥脸色有一丝松动,心中微微动容,即便是个陌生人,他还是给了她多年不曾讫及的温暖。  “喜欢。”  “那我们回去吧。”忆之执起言绥的手,见言绥没有反应,脸上再次绽放出大大的笑脸,“这里太挤了,我们回家吧。”  言绥心中涩然,回家,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她何曾有家。  她,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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