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幽明也出于迷雾之中。  他手中的宝剑是一柄剑身柔软的暗蓝软剑,平日藏在身体的背侧,很难被人发现。他这会儿提出剑柄,微微一抖,剑身登时上下颤动,发出嗡嗡之声,在雾中发出寒光。  他谨慎地向前走去,一边走却又一边抱怨。“那是普罗山的老头吧,直接就把我传送过来了。蒲玉也不知过了没有。”  他方才发现被传送过来,要从来路返回,却被这重重迷雾遮住了。  突然,他在前方瞧见了一处亮光,将宝剑握的紧紧的,谨慎地走了过去。  “这是梦中?”  他看见贺兰胜雪和贺兰逸深都在宴会上,只是这像是在十年前的景象,贺兰胜雪是未出阁的妆容,贺兰逸深也还未冠礼。  这是盛大的宴会,所有的世家子弟都来了,可白幽明清楚这确实是梦,自黎祝开国以来,世家各有想法,互有联姻而争斗不断,在皇权的监视下,凑够余下的四姓世家聚会可以直接定为谋反不忠了。  宴会上的每个人都很开心,有人在表演剑术,有人在挥墨写诗,贺兰逸深举着玉葫芦好一阵在人前献宝炫耀,有人说百里士族的诗文策论最好的。  有位从不认识的世叔走了过来,夸奖白幽明日后一定是宰相的料,日后一定会使百里氏族光宗耀祖。……白幽明很奇怪,他这个百里家族的长子长孙早在七年前就假死在长安的瘟疫里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  可梦里他们彼此认识熟络,寒暄客气,族长和善亲厚,当这些孩子都是自家的子侄一般。  贺兰逸深悄悄的跑过来说,他姐姐的心上人来了。  白幽明认识他的时候很小,忘了是怎么戏弄他的才相识相交起来,他们的友谊偷偷进行,这是他们私下的秘密,贺兰逸深为他保密,维持着整个少年时代。   白幽明迷糊起来,心里纳闷,难道皇帝来了。  贺兰逸深捂着嘴偷笑,摆手说不是,是别的人,叫他跟过来去看,强调说他未来的姐夫可是太原王氏子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没人比得过,白幽明觉得不服气,天下最聪明的人不是自己吗?  他兴兴冲冲的跟着跑过去看。  “这真的是梦?”  他止住了脚步。  他的爹爹百里濠迎面向他走来,扳着脸,拍他的头。“百里幽明,就知道胡闹,你的功课呢,你不努力就要被你世叔世伯家的孩子赶上了。”  白幽明眼中的眼泪淌了下来。  “父亲,你还活着吗?”   百里濠愣了愣。“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  白幽明低下了头。“原来迷津渡是考验人的心魔的。”他的嘴角流露出狠毒的笑意。  “谁他妈的让我再回想起这些,我就杀了谁。”  他奋力用剑向父亲刺去,百里濠的身影消失了。然而梦却没有结束,他仍在梦境之中。    外面有人在嚷:“长安不见了!”  日落尽处,城墙坍塌化作烟尘,雕栏画栋迅疾腐朽,秦戈铁马都随风散去。周围的人开始恐惧起来,繁华城廓化为乌有,只是这些人依旧依恋地伫立在原地。  贺兰胜雪一个人走了过来,她对周围的变化视若无睹,神情平静。白幽明记得他和贺兰逸深曾经爆发过激烈的争吵,他当时年幼,说话无所顾忌,一心认为贺兰家与皇室联手,是与虎谋皮,颓败是早晚的事。而他的姐姐入主后宫自身处境艰难不说,怕是只会让家族更快没落。白幽明的嘴又毒又辣,贺兰逸深自然不容他胡说大打一架,回去一点都不想保密,愤忿的和待嫁的姐姐说了。  白幽明记得贺兰逸深转达了他姐姐的话:“世族生存不易。你来日也要做许多不情愿的事情。”  世上有太多明知无路可走的人为搏一线生机而磕磕撞撞。  白幽明摇摇头,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曾一再告诫贺兰逸深,告诫贺家,要小心皇帝。    他转身,却发现贺兰逸深就在身边。他的神情看起来很轻松,对白幽明说话。“幽明,姐姐接我了,我的愿望没有能力实现了,我只能带着痛苦走。我们不会再见了。”  他们姐弟的身形在慢慢消失。  白幽明很生气,他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梦。长久以来贺兰家担事的都是贺兰胜雪,他的这个朋友一直在撂担子。  他曾说这样不劳心不生忧愁便可活得长久,怎么可能走了呢。  “贺兰逸深,你还活着,长安的暗哨说你躲过追杀了,你活着就别想逃避责任。”    贺兰胜雪在消失前望着长安的废墟,听到这话像是惊醒了一般,她在急切的找着什么人,眼里很失望,她转身微微对着白幽明笑道:“你的父母族人,你的兄弟姊妹,你世上最亲近的人,你护得住他们一世周全吗?”笑的时候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的眼泪掉落在地上,像是将大地灼伤一般。地面瞬间化为焦土。世家的人在烈火中痛苦死去,只有他无措的站在那里。又是一阵罡风吹起,长安被卷进波涛里,长安城只有他一个人,他听着四周海涛波浪的声音。  这就是长安,从这看能见到都邑王城的一角,长乐宫的飞檐瞧得很是分明,“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  长安,多少人的梦想之地,千年风云,万古沧桑,它见证了无数的辉煌,亦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衰落破败,……  它引起了无数英雄豪杰的争夺,又冷眼看着他们成为一杯黄土……  这是白幽明的家乡。  “长安少年无远图,一生惟羡执金吾。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马西击长城胡。”他喃喃念着首诗。  长安,也是他理想埋葬的地方。    蒲玉也被迷津渡的阵法吸引到了雾中央。  “下雪了?”  她望着天空,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雾渐渐退去。  她好像是站在了长安城的边上,她和白幽明偷偷潜进过长安城。她认得这城门是长安的西城门天德门。  长安成了一切废墟,她在砂砾中艰难前行。  整个长安天寒地冻,下起大雪,长安成了一座废弃的都城。地面上落上了一层厚厚的雪,雪落的声音让人听得像是最遥远的地方传来。  蒲玉遥遥看见一个人,他的肩头落满了雪花。  雪色茫茫,她走到近处,才看真了那个人。  那是王乱,他在雪中痛哭失声。  他在城墙上,似是在远眺着什么人,见到雪原里有个人影在动,他仿佛是在为了人影哭泣。人影缓缓抬眼望他,说着什么,他好像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雪簌簌的声响。他拼命地跑,跑过去追那个人影,近前几步,人影就离他远上几步。人影便不再说话了,黯然神伤的摇首,顷刻间,雪茫茫一片,白花花的雪蝶儿飘来,栖在他的眼上,连人影都不见了,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乱,你为什么在哭?”  王乱迅速抹了抹眼睛,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蒲玉摇摇头。  他看着她手上的血迹全消失了,更是好奇。“你为什么能进入我的幻境里?”  这是幻境吗?她诧异地向四周看去,寒冬的冰冷使得她不停的打颤,这幻境逼真极了。  “昆仑墟的法术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此次升仙大会,还真的很难得看到他们的看家本事。”他迷恋地看着欲变的天色。“我不是修真者,造不出来幻境,只能试着利用它。”  他指着西边。“你往西去吧,那边就是幻境的尽头。”  “那咱们一块走吧?”蒲玉方才分明听到了他那么绝望的哭声。  这时候,天上刮起一阵狂风,地上的无数雪花飞了起来,在空中卷出了个女子的影像,这影像极大,在哪里都望得见。  “她长得好美啊。”蒲玉感叹道。  “你能看见?”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温柔的女子。”雪花将女子面部的线条,衣服的皱褶每处都勾勒的逼真极了,她的笑容柔美端庄,亲切可人,她温柔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们。  王乱怔怔望着,凄然笑道。“是啊,除了她以外,我也再没见过了。”  就在这时刻,影像似乎失去了力气,整个坍塌下来,向他们倾倒。  蒲玉想要护住王乱闪避,王乱却做了手势拒绝了。雪花上下纷飞,将王乱困住,他听到什么声音在他耳边滑过。  时间非常短暂,但是他听得清楚,那是那个女子的深深恨意。  “夏逾,月蚀辰星,太白经天,三百年前就有对你们皇家的预言,我诅咒这个预言应验在你的身上,你爱上的人会置你死地,你的帝国将一同陪葬!”  ……  蒲玉和王乱走在雪地上,一直西行。  “她是已故的皇后,对吗?”  “你听见她说的话了?”  “没有啊,是你刚才晕倒的时候一直在叫贺兰胜雪,我听白幽明说过贺兰胜雪是皇后的闺名。”  蒲玉几次都要停住,眼见着就要到幻境出口。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叫住了王乱。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指了指他的额头。  “可我好像看见了你的秘密?”  他的额头光洁,从没有什么伤口。但这话也说的不对,他的额头中间有一块石头,那是一块布满细纹的月光石,呈现出来诡异的血红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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