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玉的心脏像是被针刺穿了,无数的声音和画面再一次涌入脑海。声音凄厉,画面碎裂,但她偏偏清楚那声音画面是什么,恶魔在杀人,女人在哭泣,冰封千里的雪地,空旷无极的海面,千千万万个人不停对她说话。  她捂着胸口,大汗淋漓地从医馆的榻上爬了起来。  她遥遥听去,有人在外间说道:“心痛暴绞急绝欲死,活不了半个时辰,救什么救!你们再赖在这里不走,我就去官府让差役来捉你讹诈!”  白幽明的声音隔着窗户传了过来。“真心痛,朝发夕死,夕发旦死。她的心痛骤然发生,面色苍白,四肢厥冷,汗多神疲,只是厥脱之症。病都看不准,号称三代行医?我看你是三代害人吧!”  她掀开帘子出去,就见白幽明坐在药案上,扯着郎中的衣襟挥着拳头就要打。  郎中见她无事出来,更是气恼。他将怀里的银子扔给白幽明。“好好,我看错病了。你既熟读医书是行内人,自己配药去,来我医馆捣什么乱!”  蒲玉一脸尴尬地看着白幽明。    白幽明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可知你没走出十里,就晕倒了三十次?”  他们出了银曦城之后,蒲玉扭扭捏捏地说既然倾国倾城的任务你答应下了,自己又帮不上忙,不如先忙其他的了。  留下愕然的白幽明。  她实在无法跟白幽明说明为什么要去昆仑墟的原因,趁着夜黑偷偷溜走,可没走几步,就歪倒在地上了。  她的性情甚坚,晕了又醒,醒了又晕,一直往西北方向赶路,走了……八里地。  此时此刻,她极是尴尬。  “多谢你出手相救,我有急事咱们就此别过!”可还没走几步,眼前一黑,她的身子再次软软的倒了下去。  白幽明靠着医馆的门柱子,捂住了额头。  他用手去摸她脖子上的动脉,自言自语道:“脉象正常,这是什么毛病?”   他敲了敲她的脑袋。“虽然就你一个人信我能颠覆王朝,但就这么做了甩手掌柜的,怎么让我觉得是我上了你的贼船呢!”     凤州是长安通往汉中和巴蜀的官驿大道必经之地,此处往下,蜀山峨峨,昆仑神秀,不止来往的人流不断,凤州的地理位置也极为重要,是长安西北的屏障,文人墨客评价它是“秦蜀咽喉”、“汉北锁钥”。进入凤州必要经过一个盘桓于崇山峻岭间的道路,远远望去,高可连云,故名连云道。  时至雨季,大雨倾盆,来往客商无法行走。连云道上有最大的一家客店叫作“半山客栈”,被耽搁行程的商客都涌了进来。店家伙计只好将大堂的桌椅挪在一旁,生起一堆篝火,让人们烤火席地而坐。众人也不晓得明日的路况,面现愁容。  天色渐暗,几个焦雷炸在了屋顶上面,大雨滂沱,仍然没有止歇的样子。  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雨声,一时都无睡意。  从长安出来的客商说道:“皇后薨了之后,圣上痛哭失声,长安城中的凌霄花一夜都谢了,倒像是花也伤心似的。”据说生前皇后最喜凌霄花,皇帝为讨皇后欢心,皇城种满了簇簇桔红色的凌霄花。  他说完之后,很多人唉声叹气起来。皇后贺兰胜雪在民众眼里,美丽尊贵,与皇帝的爱情更是荡气回肠,但就连她都没逃过对黎祝皇族女人的诅咒。  “圣上再痴情不过,在长生殿内闭门不出、不吃不喝,文武百官、宫女太监跪倒一片,要圣上保重身体呢。”  西侧的大厅隐约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  长安的客商愤怒地转过头要看谁对亡故皇后大不敬,但西侧的角落照不见火光,模模糊糊看见两个人靠在墙边,一动不动的似是睡着了。  有个操着汉北口音的汉子接了他的话茬说道:“谁不盼着圣上千秋万代,坐得稳江山,咱们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要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给修真者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了。”人间的灵气在千年间愈发浓厚,有先慧的凡人察觉自身天生灵根的存在,在山中修炼道行功法,开山立派,自称修真者。千年过去,山上的修真者越聚越多,并且人间的婴儿一旦被发现身有灵根,就会被他们抱走,和亲生父母断了血肉情分,生死不再相见。在修真者眼里,他们的灵魂只是寄宿在凡人肉体内出生而已,和凡人根本是两个种族,极为不屑。  百姓们也在暗地里对修真者恨得咬牙切齿:“生儿讨富,生女讨债,生有灵根绝户一脉。”  不止如此,最近三百年,修真者彼此通婚生育,诞下的子嗣百分百身有灵根,更是将凡人和修真者的群体划清了界限。  “可不是,就算那些修真者再厉害,还不是要尊顺皇家夏氏的真龙血脉。”众人对黎祝皇帝发自真心的拥护爱戴,夏氏血脉中天生具有压制修真者的绝对力量,邪祟不侵,自身免疫修真法术。历朝历代,修真流派针对皇族的所有暗杀,全部以失败告终。史书记载曾有一名大修为者,行刺向黎祝第九任皇帝,御前护卫被杀得精光,他却在触碰到皇帝的一瞬间,当场化为齑粉。在这个修真者满地走的时代,夏氏江山犹如铁桶一般,天授皇权得到最为强力的证明。。  “哪□□廷*教*会咱们这种神*通,我们才不怕他们!有一个踩一个,有一个杀一个!”众人纷纷骂着修真者不敬爹娘,不跪祖宗,不懂忠孝二字。    突然,一阵冷风刮了进来,客栈大门的门闩直接断掉,一群少男少女闯入。  掌柜的瞬间吓白了脸色,赶紧赔笑。“这是怎么说的,什么风把各位神仙吹来了?”  只见来的人个个头戴五珠冠,身着浅色纱衣,身系五彩锦囊,浑身上下没沾到半点雨水。为首的是名女子,身材修长,额宽颐窄,直鼻秀眼,堪称绝色,冷冷地看着烤火的客商们。“哪个人要踩要杀?走上一步瞧瞧!”  大厅的一根柱子跟着她的话,轰然倒下。  掌柜站在最前面,腿直接软倒了。    “哼!”女子冷哼了一声。  “师姐,外边大雨不停,也只能在此休息了。”其他少男少女厌恶地看着客栈众人。修真界与夏氏有一个约定——凤州地界下云行,长安都邑弃仙名。它的意思是说修真者来到凤州连云道,不得再使用飞行法术,到达长安后不可使用任何修真功法,必须敬畏皇家威仪。  大雨使得连云道泥泞不堪,这群修真者也跟凡人一样被困在这里。  这群修真者推搡出来一个约莫十五岁年纪的少女,她委屈地噘着嘴,拿出一枚金元宝扔给掌柜。“仙人要用这块地方,掌柜你把这里所有的凡人都请出去吧。”  掌柜见这少女长相秀气,还给他金子,似乎很是亲善,但瞅着一屋子的客商,赶客的话又不知怎么说出口。而方才烤火的客商们没等他赶,直往门口冲。  掌柜刚要松口气,少女蹙着眉。“你不是凡人啊!”  掌柜和三四个伙计飞快地跑出门去,惹得这些修真者哈哈大笑。他们碍于修真界在凤州的规矩,不便对凡人动手,但是凡人哪敢跟他们叫板呢。  为首的绝色女子望向大厅西侧,有两个人从他们进来后,动都没动。  “你们没听见吗?”十五岁年纪的少女顺着大师姐的目光看去,冷冷地说道。  “不敢惊扰众位仙人,只是我媳妇儿身染重病,昏迷不醒,不能出去雨淋,请容我夫妇二人在这儿捱到雨停。”修真者眼神如炬,看到墙边坐着的两人是一个年轻男子紧紧抱着个女子。  那名男子压低声音央求他们。     修仙者将目光放在他怀里的女子那里,女子分明面色红润,并且是醒着的。  “皇帝在长生殿闭门不出,然后呢?”女子还一脸迷茫地向这群修真者发问。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修真者,又低头看了她一眼,牙缝里挤出一丝残音。“蒲玉你个要命的,该醒的时候不醒,该昏的时候不昏!”这二人正是白幽明和蒲玉,蒲玉一心要去昆仑墟,但却在昏迷的时候,被白幽明带着,一路前往长安。  她昏迷的时候远多于清醒,白幽明一直抱着她不敢撒手,方才她在客栈清醒了一会儿,只听得长安客商说一句皇帝,就又昏过去了,好巧不巧,这会醒过来了。  那个十五岁年纪的修真少女见两个凡人敢戏弄自己,觉得在那个绝色女子面前失了面子,拍了一下腰间的五彩宝囊,宝囊中一道红线向他们的咽喉射了过来,直取他们的性命。  白幽明心中大怒,一手抱着蒲玉,一手背在身后,这就要掏出藏着的佩剑。  他动了杀机,这个少女的法宝再飞近一尺,他会杀死她。    门口突然飞进来一口白色飞剑,在千钧一发之极,轻轻一拨,就挑开了那道红线。  白幽明低下眼帘,手缓缓的放了回去。  蒲玉扒着他的臂膀往外看,那道发光的红线倒在地上,竟是一只红色的绣花针。  “谁敢拦下千机占的法宝?”  方才被赶出门外的客商竟然又都进了来,个个神情怪异,见那少女发火,吓得蹲在地上抱头。“仙人饶命,外边还有一群神仙呢,让我们又进来了。”  一群青色道袍的人走了进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男子面如冠玉,周身犹如笼罩著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凡人们深吸了一口气,完全不敢抬头,而在屋里的修真者,包括那个神情倨傲的绝色女子则是纷纷垂手肃立。  “千机占谢华语携九代弟子参见昆仑墟陌掌尊!”  蒲玉惊得仰起头,万万没想到,在这里,她竟然轻易见到了要见的人。  那个本该在昆仑墟山顶的陌衍白,那个轮回了三生三世的青华帝君,那个她必须爱上的人。他曾亲见自己在两军对阵时自戕,他曾将自己送入牢中受刑,她第三世死去的时候他就在身边。  她的目光是难以想象的激动,是无法理解的怪异。陌衍白神情微动,偏过头,眼神带着疑问看向她。  她大喊了一句。“我爱你生生世世!”  话从口出来的刹那,她的心脏瞬间拧成了个麻花。    太子长琴曾经逼着她在风乐山对着青华帝君的画像,把这句话练了无数遍,练到只要看到他的样子,就可以下意识喊出来。她当时不能理解,轮回转世是没有自主意识的,走的是“因”“缘”二仙写就的姻缘薄戏码,念的再熟也不会有她个人展示的机会。  这个时候,太子长琴就会用下巴对着她,说一句。“万一呢”。    她现在欲哭无泪,原来真的有万一啊。  “陌衍白,我不是想和你说这个,我是要说……”  白幽明紧紧捂着蒲玉的嘴,一脸兴奋地向在场的人宣布。“我媳妇醒了!我媳妇醒了!有救了!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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