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语给孔国平叶之青倒了水,二人和谢安章在一起聊天。    林枝语喂姥姥吃着饭。    吃完饭一会儿,姥姥就显出疲态。    孔国平和叶之青提出告辞,林枝语送二人下楼。    一楼门外的台阶上,叶之青转身,“好孩子,不用送了。”    林枝语止步,叶之青欲言又止,“那叔叔阿姨,你们慢走。”她看着二人离去。    叶之青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转身朝林枝语走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伸出双臂,轻轻回抱了叶之青。    最近几乎见到她的人,都会给她一个拥抱。这些拥抱提醒着她,她不是一个人。    一个拥抱,能给予多少力量呢,或许只是悬崖边的藤蔓,一股一股的拧成救命的绳索。    *    第二天,林枝语遵循姥姥的意愿推着她出去。    天气已经很冷,林枝语细心地给姥姥围上了围巾。    大约是今天天气不好的原因,医院的花园里人并不多。北方要入冬的风景很萧瑟,配合着凛冽的风,让人不愿意多在外停留。    推着姥姥绕着花园走了一圈,看姥姥有些疲惫,她转了个身,推着姥姥回了病房,孔栎冬看姥姥精力不济,弯腰抱起姥姥,林枝语一旁和他一起将姥姥放在床上。    姥姥今天看起来恹恹的,早上连粥都没有喝几口,两人眼里有挡不住的担忧。    中午睡了一觉醒来,姥姥似乎又有了点精神。    反反复复,不见好也没有更坏。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一天中午,林枝语到楼下取饭上来,进门的时候姥姥的行为有些奇怪,从病床的桌子上悄悄的收起了什么。    动作很快,快到林枝语根本没看清是什么。    有些疑惑,姥姥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林枝语摇摇头,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把饭菜放在桌上,林枝语想要喂姥姥的,但是却被姥姥拒绝了,她说自己只是生了病,还没有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是他们担心过度了。    白天姥姥醒的时间时短时长,有时候明明很疲惫也会强撑着和他们说说话,太累了怎么劝都不躺下,只是安静的坐着。    林枝语看着姥姥病情的反反复复,她的天平不断地动摇,孔栎冬说的对,她这样的痴留着姥姥,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她不应该把人生像砝码一样全部压在姥姥的肩上,这太残忍。    她把对父母的期待也全部放在了姥姥身上,这太沉重。    *    晚上十点钟,姥姥突然昏厥。    林枝语吓到手软,惊恐的抱着姥姥,孔栎冬伸手按了医院呼叫器,奔出病房找医生。    须臾间,医生护士冲进病房,推着病床进了急救室。    林枝语被推开,失魂落魄,眼神空洞。    蹲在墙角,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孔栎冬站在她的身旁,却给不了她安慰。    他知道姥姥的病情,没办法昧着良心骗她,骗她姥姥不会有事。生死一线间,说能说得清呢?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每一刻都犹如踩着刀尖,疼痛万分却又小心翼翼。    蹲的太久,林枝语起来的时候有些眩晕,腿也麻了,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孔栎冬眼疾手快的将她扶到长椅上。    林枝语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他之前担心发生这种情况林枝语会大哭大闹,加上姥姥抢救,一个人无力应对。    但她这样什么也不说的样子他更加难受。    叶之青和谢安章两夫妻也都赶了过来,静坐在椅子上,心中焦急,沉默弥漫。    等待最让人绝望,看不到结果。    这一道门,硬生生的隔开了两个世界,里面的人生死未卜,外面的人坐立难安。    林枝语强忍着眼泪,哪怕姥姥真的要离开她了,她也要让姥姥无牵无挂的离去,在另一个世界和姥爷共度。    门被推开,林枝语的心跳的飞快,扑通扑通的声音掩盖了周围的一切,一瞬间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站在长椅旁茫然的看着他们冲到医生面前询问。    她看见医生开开合合的嘴唇,明明什么都听不见,她却从医生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亡的号角,她仿佛溺水了一般,闭上眼睛,世界一片黑暗,空洞安静将她包围。    她缓了一缓,睁开眼睛,他看见孔栎冬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    真奇怪,她明明听不见他们说的任何话,却听见了孔栎冬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沉重的步伐敲打在她的心上,那么坚实有力。    他将她抱在怀里,她听见他的心跳,感觉的到他心口的温热,却唯独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眼神悲悯,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她,她还是听不见。    只见他的脸越来越近,瞳孔里倒映出茫然无措的自己,再然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双大手掩住了她的目光,嘴上贴上了柔软的嘴唇。    一点一点安抚着,抚平她的心慌。    嘴唇渐渐地离去,大手依旧挡在眼前,她闭上了眼睛,听见微弱的气声,“小树枝,姥姥在等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破涕为笑,或许是因为姥姥一息尚存,或许是还能听见让自己心安的声音。    无所谓了,什么都好。    他牵着她的手,走进急救室。    医生护士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姥姥带着氧气罩,手微微的抬起,看见林枝语和孔栎冬,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她看见了,看见了姥姥的欣慰,还有眼里的释然。    她的手颤巍巍的,想要往上却如何也抬不上去。    一个动作,仿佛耗尽了姥姥的全部精力,她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沿。    林枝语握着她的手,跪坐在床边,姥姥的头动了动,嘴巴张开,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看懂了,却犹豫着。    触及姥姥渴望的眼神,她颤抖着抬起手,姥姥坚定且慢慢浑浊的眼神指引着她,她终于还是做到了。    揭下了有千斤重的氧气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姥姥,姥姥气息微弱。    她把耳朵贴着姥姥的嘴唇,温热的气息钻进耳朵里,“好孩子……姥姥的……枕头……信封……”    像是耗尽了全力,姥姥喘了起来。    她赶紧给姥姥带上氧气罩,手颤抖不止,孔栎冬跪在她的旁边,悲痛的看着姥姥。    像是又活了一次,姥姥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她偏了偏头,泪珠从眼角滑落。    又吃力的转回来,看着孔栎冬,孔栎冬立刻握住姥姥的手,手冰冰凉凉。    眼睛里有微微的喜悦和满意。    她又挣扎着想要取下氧气罩,这一回,孔栎冬上前为姥姥取下了氧气罩。    “好……好……生活……”微笑着,两行清泪滑向鬓角,手慢慢的垂下,看着他们的双眼缓缓的闭上。    林枝语愣了几秒,突然抢过氧气罩,不顾一切的放在姥姥的脸上。    纹丝不动。    她想要晃一晃姥姥,孔栎冬却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的姥姥啊,以后再也没有人在困倦的夜里,给她煮一碗甜汤。也没有人在哭泣的时候,揽她入怀,拍着背轻轻的哄她沉沉的睡去。    那间小院里,再也没有人从门内笑吟吟的出来接她。春天没有人采下桃花酿桃花酿了,夏天也没有人提醒她睡莲开花了,秋天再也没有人为她坐一桌的饭菜,冬天也没有人为她织暖暖的围巾。    这四季,她要如何去度过。    悲痛犹如巨石撞击着胸口,她撕心裂肺,“姥姥!!!”    *    寒风萧萧,吹得树木犹如群魔乱舞。    她还记得,姥爷去世在春天,四处的树枝抽出新条,在一个明媚的春天将姥爷葬在这里。    林枝语站在半山腰上,认头发在北风中肆意。一身素黑,她看着姥姥姥爷的合照。姥姥姥爷看起来很年轻,气度非凡,笑的明媚而又肆意。    这是姥姥姥爷约定的地方,生同衾死同穴。    人生苦短,最终归于青山。    她站了很久,在等一个人。    墓前来吊唁的人都纷纷离开时,那人才姗姗来迟。    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蹬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款款的走来。    “不好意思,今天飞机晚点了。”她歉意的说着。    林枝语没有说话,只是挪到了一旁站着。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生了她,可是挂在她嘴边的母亲二字却另有其人。    她不知道是什么艰难困苦阻挡了参加亲生母亲葬礼的脚步,又或者生老病死不过尔尔。    她冷眼旁观,不去在意也是给自己一条生路。    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李安恬就准备离开。    将长长的大波浪拨到一侧,突然看向林枝语,微笑着,不带感情,“林枝语,你想跟我走吗?”    语气高高在上,透露着丝丝不耐。    她是个快意人生的人,怎么会允许任何人成为她的包袱,她在意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其他人,与她何干。    林枝语看着姥姥姥爷的照片,她想,或许自己做错了,不该一时心软,让她在他们的墓前打搅他们。    她微微偏头,看着她精致的脸庞,岁月催人老,她这样无牵无挂的人,时间还真是厚待她,无比讽刺。    “你走吧。”风轻轻的带走了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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