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青年惊叹地呆立在原地。失去面具的遮挡，一双细长的灰蓝色眼睛完整地展现在希绪弗斯的面前。墨尔波墨涅神色温和地站在蔷薇花藤之下，墙上的烛台照亮她的轮廓，一捋金色的长发随意地垂至耳旁，透明的耳坠子在火光中忽闪。 “能借一步说话吗？” 希绪弗斯回过神，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人群中雀跃的萨沙和雷古鲁斯，以及他们身旁的银发青年——有哈斯加特在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此难得的机会，他有必须要询问的问题。 “好。”他干脆地答道。 他们走到广场的另一边，远离聚集在广场喷泉周围的人群，来到台阶旁的一颗无花果树下，在这儿的话应该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女人俯身坐在茂密的无花果树下，在掩映的枝叶中抬头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如何才能找回前世的记忆？” 没有犹豫，直切主题。 墨尔波墨涅失笑，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你是知道我的身份才这样问我的吗？”她笑盈盈地说，“还是说，因为我们姊妹曾在威尼斯帮了你，你便想再次寻求我们的帮助？” 希绪弗斯从容地答道：“我非常感谢您和您的姊妹，但是对于您的身份——想装作不知道也很难啊。另外，关于这件事，只是因为我知晓了您的身份才向您询问的，毕竟，记忆女神与您有着最为亲密的血缘关系。” 女人灰蓝色的眼神一转，“你真的……那么在乎前世的记忆么？哪怕是残忍的记忆？” 他低声说道，“您是知道些什么吗？我的前世究竟经历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拜托您直接告诉我。” ——他想知道那些记忆为什么会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它们属于自己的哪一段过往，他和那位大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对不起，我和某位大人约好了不能说出具体的细节，衪让我以斯堤克斯河起誓。”她摇摇头，“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过去？明明你的愿望已经……” 她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止住了话头，“抱歉，我失言了。” “如果您碍于某种约定而不方便直接告诉我的话，就让我自己想办法去找回前世的记忆吧。请您告诉我找回前世记忆的方法，或者如何才能见到神话时代的记忆女神，墨涅摩绪涅大人。” 他目光坚定地说：“我觉得自己必须找回那些记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执着，但我真的不能不顾。脑海里一直回放着那些画面，它们对于我来说似乎异于寻常得重要……就像咒语一般，不停地告诉我，重要得就像我曾经为那些记忆甚至不惜放弃生命似的……我衷心希望您能帮助我。” 墨尔波墨涅静静地看着他，依然是一种了然于心的注视。 “不可能的。” 希绪弗斯一愣。 对面的金发女人神色变得异常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不行……而是不可能吗？”他执着地追问道，“请您告诉我具体的方法。” “你真的想知道？” 希绪弗斯坚定地点头。 女人叹了口气。 “方法的确存在。” “人类的灵魂和神一样，分为三个部分。理性、情感和欲望，它们分别寄居于身体的三个地方，理性居于头部，情感居于胸部，欲望居于腹部①。知识存于理性灵魂，居于头部，而镌刻在灵魂上的记忆，实际上大部分都是依附于情感灵魂这一部分，寄居在胸部，更具体一些的话，就是寄居在心脏。” “想要消除镌刻在灵魂中的记忆，针对人的话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喝下勒忒河水，采取这种方式，灵魂里的记忆会被完全抹消，只记录在记忆之簿中。另一种则是封印记忆，换句话说，就是为记忆加上一把锁，为灵魂的情感部分加上一把锁。” “那我的记忆……” 墨尔波墨涅示意他不要作声。 “当初，你并没有饮下勒忒河水，你手中的杯子被掉包了，你饮下的是冥河对面的一条河流——那是属于我母神的河流②，你只是做了个样子。不过，说不定母神的力量还在不知不觉中加强了你对记忆的执着。” 她笑着说，“因此，你的记忆并没有消失，而是属于第二种，被封印起来了。” “所以，第一种唤回你前世记忆的方法，就是找到我的母神、司掌记忆的女神，提坦神墨涅摩绪涅，让她从记忆之簿中寻找这段过往，再为你重新编织这段记忆。但是，在这漫长的岁月，从塔尔塔罗斯被释放的母神已经将自己的【神格】融入了冥界的那条河流。如果你要见她，只能前往冥界。”她认真地看向希绪弗斯，“至于活着进入冥界的方法……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那第二种方法呢？” “第二种，是去寻找解开封印的方法。记忆的封印是直接镌刻在灵魂上的，母神只能塑造记忆、改写记忆、抹消记忆或者掌管记忆之簿，而记忆之簿的书写是由法则来完成的。她对于解开灵魂封印的这种事无能为力。你只能去寻找灵魂之神、普罗米修斯之父，提坦神伊阿珀托斯，他应该能解开设在你灵魂上的封印。” “不过，就算存在两种方法，两种中的任何一种，都不是你以人类之躯能够完成的。如果你选择去冥界寻找母神，找到之后，你还要想办法将她从漫长的沉睡中唤醒，再让她从记忆之簿中寻找你的记忆，这期间所要花费的时间，你能想象吗？再者，如果你选择第二种，你真的能说服普罗米修斯，再说服伊阿珀托斯吗？他可是一如克洛诺斯，是最为疯狂和原始的提坦……放弃吧，希绪弗斯。“ “抱歉，墨尔波墨涅小姐。” “我应该和大多数人类一样，从来都不愿选择放弃，喜欢自不量力。”他微笑着答道，“或许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就包含着所谓‘寻求真相’。那些记忆，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它们在呼唤着我，让我去寻找它们。” 墨尔波墨涅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早知道你会这样说。那么作为故人，我还想说最后一句，如果你要选择第二种方法的话，据我所知，普罗米修斯现在正在高加索山，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希绪弗斯点头。 “我还有一个问题。” 墨尔波墨涅示意他问下去。 “雅典娜大人……她的记忆中，为什么只有一部分关于我的记忆？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前世的我是她的圣斗士，她应该有更多关于我的记忆啊。” “可能是在转世的时候忘记了一些？神灵已经活了那么长时间，不是所有的记忆都是清晰无误的。” 希绪弗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会不会……那些记忆其实在萨沙大人的记忆里？如果我将她的记忆还给她，是否能够知晓过去？ 他褐色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墨尔波墨涅。 他的记忆被封印了，但她让自己去寻找墨涅摩绪涅“重现编织记忆”，而不是去解开记忆的封印，那么，为他设下封印的应该另有其人，或者另有其“神”？ 如果要强行解开封印，就需要去寻找灵魂之神伊阿珀托斯。这说明真正为他设下封印的人或者神应该拒绝为他解开封印。 ——为什么要保留他的记忆？他的记忆里究竟掩藏着什么？又出于何种原因，他或者衪不愿为自己解开封印？不让他知晓记忆中关键的内容？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淹没了他们的对话，一对年轻男女手挽手，脚踩节拍，跳着欢快的舞蹈。 “希绪弗斯！” 紫发女孩注意到希绪弗斯不见了，四处张望着。 “看来今天的谈话要到此结束了。” “我先告辞了。不过请你放心，有必要的话，我会继续帮助您的。” 金色长发的女人微微屈身，消失在了人群中。女子走下台阶，欢庆的乐声逐渐远去。 “你说谎了，墨尔波墨涅。” 金色短发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墨尔波墨涅身后。 “卡培拉。” “明明有四种方法。” “另外两种更加困难。”她垂眸。 “你有私心。”卡培拉用蓝色的眼眸看向女子，“你不想让希绪弗斯恢复前世的记忆。其实你告诉他另外两种方法也无妨，他有权利知道，也有权利选择。” 墨尔波墨涅说道：“阿波罗大人是绝不可能为希绪弗斯解开封印的，就算是同父异母，他绝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再有遭受任何伤害的风险。” “你难道忘了吗？当初如果不是雅典娜大人的请求，他绝不会救希绪弗斯。现在给予希绪弗斯选择的余地，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了。” “至于最后一种……不行的，父神还是忌惮着雅典娜大人的力量，他一直记得那个预言，即便雅典娜是个女儿。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削弱她的力量，让她过早地恢复全部力量，会引起他的注意。” “可你也说得漏洞百出。”卡培拉泄气地扶额，“我想他已经察觉到了你有所保留。但他别无选择，因而没有说破。如果他按你说的去做了，又出什么意外……况且，我觉得萨沙大人，那孩子已经察觉到自己有些与众不同的记忆了。” “她还太小，她不懂那些记忆的含义。” “但那不代表她永远不会懂。” “够了卡培拉，你今天是来找我的茬吗？” 金色短发的女子耸耸肩，“我只是不太满意你的做法。你今天惟一让我觉得过得去的地方，就是没有告诉希绪弗斯剥夺记忆的第三种方法。” “那可是神灵最为隐秘之事。” 她垂眸。 ——他不需要知道。 狂欢一直持续到快要天亮。当萨沙从希绪弗斯怀中醒来的时候，天边正张开一片绮丽的玫瑰色。身上的毯子悄悄滑落，她直起身子，向天边望去。 “希绪弗斯？”她轻轻地呼唤到。 褐发的青年皱眉，却没有醒过来迹象。 她伸手摇了摇他的肩膀。 “快醒醒。” 又用两只小手拍打着他的脸颊。 “嗯……？” 在两只软软的小手拍打下，他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身旁是睡得正熟的哈斯加特，手臂被褐发的男孩枕在头下，周围都是狂欢后睡得乱七八糟的人们，空气中还残留着葡萄酒的甜香。 看见希绪弗斯醒来，她立马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看那边好漂亮。”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似是风从耳边吹过。迎着晨光，女孩兴奋的侧脸染上了朝霞的颜色，而眉眼却仿佛沾湿的露气。 ——或许，他过去的记忆里承载的是他与雅典娜大人的羁绊之缘，这才是他真正无法放弃前世记忆的理由。 ——the end of part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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