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回来的时候，长凳上空空如也。 ——两个孩子不见了！ “在那儿！” 顺着哈斯加特手指的方向，簇拥的人群自然分立两侧，让出中间的道路，新娘挽着她头发花白的父亲，朝圣堂走来。在她身后的十个小花童里，其中一对正是萨沙和雷古鲁斯。 希绪弗斯和哈斯加特松了口气。 小花童们藏青色衣带上挂着几颗银色的圆形铃铛，清脆的铃响随脚步此起彼伏，或远或近，错落有致。朦朦胧胧的回音为这弥漫花香的夏夜平添一份仪式的庄重感。 绾着金色的饰带，新娘原本深棕色的长发被夜幕染成浓重的墨色，火光映射的一面却隐隐透出赤棕色。束腰白裙长长的拖尾被四个孩子拾起，上面散落着不少白色花瓣，新娘白皙的臂膀从荷叶状的袖口敞露。她挽住身旁父亲的手，低垂眼眸，眉目含笑，庄重地朝圣堂走来。 人们聚集在这对父女左右，向他们抛散结白的花瓣，盛装的妇女们配合着里拉琴的伴奏，时而浅吟，时而低唱，敲击在牛皮鼓面上，缓慢低沉的鼓点。纵然歌词的含义不得而知，但歌谣古老而悠远，神圣而空灵。 走在小花童队列最后的萨沙有些别扭地拉着雷古鲁斯的手，她本来只想拉住他的衣角……毕竟到圣域之后她只拉过希绪弗斯的手。 萨沙埋头打量自己身上的亚麻白裙，藏青腰带束结的地方有一根米色细麻绳系住五颗小小的铃铛，头顶则佩戴缀满黄色和白色花朵的花冠。身旁褐发的男孩穿着英气的短袍，肩上斜披细条纹的蓝灰色斗篷，头束金带，加上个头比同龄人稍高一些，看上去倒像个年轻的贵族少年。只是，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心思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俩手拉手跟在新娘身后，另一只手分别提着一个藤篮，萨沙的篮里放满洁白的花瓣，而雷古鲁斯的则盛放着无花果蜜饯、扁桃仁和柠檬蛋糕。 走进圣堂，上百支白烛将大厅照得通明。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罗德里昂的村民，一尊女性大理石雕像竖立在圣堂最前方，裙角处被大朵大朵白色和粉色鲜花淹没，墨绿的橄榄枝环绕石像基座，从她身后的两侧分别延伸出长条型的灰岩浮雕，呈弧形装饰大厅墙壁，印花白锻从厅顶的钟楼处坠下，雕花的铜制烛台掩映其间。白袍的老人和新郎在圣堂的中央等待新娘的来临。 她这才回想起来，刚才希绪弗斯交代过别乱跑，心里突然有些发怵。 下一秒却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褐发青年站在大厅的一角，对上她的眼神后，微微抬手，朝她挥了挥。她眨了眨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曾在梦中见过相同的场景。 站在希绪弗斯身旁的哈斯加特冲萨沙前面的短发女孩挥手，短发女孩扬起手捧的花束以示回应。 ——新郎向新娘走去。 “爸爸。” 到达最后一步，新娘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她将头埋在父亲的肩上，轻声呼唤道。 萨沙觉得牵住自己手的男孩猛地一怔，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新娘身边的男人。 男人将新娘的手交给新郎，注视着他们并肩走向圣堂的神像之下。 老人手中拿着两顶白色花冠，轻轻地给这对新人戴上，再将花冠后白色的缎带绑在一起。 “……如神之所意，世人勿拆散。” 待老人念过誓词，新郎为新娘披上洁白的斗篷，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村民们共同举起手中木质的酒杯，空气中弥漫着葡萄酒的甜香，他们欢呼起来，悠扬的乐曲伴随着祝福与欢笑轻盈地升起。 被气氛所感染，她学着其他花童的样子，将篮中花瓣抛散向空中。 纷纷扬扬，如同雪花般簌簌飘落的花瓣，又一如繁星般点缀缤纷的视界。 ——「雅典娜大人……」 在欢呼声中，她一顿，聆听脑海中传来的声音。 ——「您爱着这个世界。」 为寻求声音的来源，她转过身，可背后只有攒动的人流，抬头对上希绪弗斯的眼睛，褐发青年正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刹那间，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像是一只尚未破茧的蛹对上朦朦胧胧的光芒，试图奋力冲破蚕茧，想要一探那光影金色的尾巴。 希绪弗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而那张脸，此时此刻，正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影象相重合。 ——「不求回报地爱着大地、人类，爱着大地上的生灵，义无反顾。」 她呆呆地伸手，捂住耳朵，声音却依然清晰而温柔。 ——「那么，作为大地上生灵的一员，您会像爱他们一样，也同样爱着我，对吗？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那双褐色的眼睛变得忧伤起来。 她神情恍惚地站在原地，直到希绪弗斯走到面前。 “怎么了？” 见女孩儿发呆，他柔声问道。 “没……就是觉得你在叫我。” 他微微俯身，凑近萨沙，将她耳发上残留的一朵白色花瓣拿下来。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他的身上传来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薄荷香味。 “希绪弗斯……我好像在做梦。” 她仰头看着褐发青年，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嗯？” 他忍俊不禁。 “那你一定是在世间最美好的梦里。” 他们随着人流走出圣堂之时，天边正好有一颗流星悄然滑过。 “希绪弗斯，快看，是流星！” 萨沙指着天空说到，她赶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许了什么愿望？” “秘密。” 悠扬的音乐从身后的广场传来，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人们纷纷加入到欢快的音乐之中，毫不羞涩地踩着节拍翩然起舞。 出乎意料地，希绪弗斯向她伸出了手。 萨沙愣，“我不会跳舞……” 褐发青年微笑，拉过她的手，走入簇拥的人群，“只是去看看，我也不会跳啊。” 只有哈斯加特发现身旁的褐发男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呆呆地望着天空：“刚才怎么不许愿，雷古鲁斯？” 男孩回过神。 “许愿的话……爸爸能回来吗？” 哈斯加特一愣。 “或者……我想让爸爸一个人在那边不要太寂寞。”他有些失落地低头，“我犹豫了这么一会儿，流星就没了。” “雷古鲁斯……”话语哽在喉口。 男孩儿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后文。可当银发青年再次张开嘴，却发现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如此无力，他所有的歉疚也是如此空洞。 ——深深的挫败感。 “那不是你的错，大块头叔叔。是雷古鲁斯太弱，保护不了爸爸。”仿佛明白哈斯加特欲言为何，又为何欲言又止，雷古鲁斯说道。 “我只是……突然很想他。” “……很想再见他一面，只一瞬间也好。” “想告诉他，雷古鲁斯没有忘了他，希绪弗斯也没忘了他……” 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闪烁。 “我已经和希绪弗斯说好了，从明天开始参加圣斗士候补生的训练。”他神色认真地说道，“如果成为圣斗士能让我和爸爸离得更近一些的话，我愿意去试试看。”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像爸爸那样，守护重要的人。” ——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雷古鲁斯！哈斯加特！” 希绪弗斯站在热闹的人群中朝他们招手，而他身边除了萨沙，还聚集了不少镇上的其他孩子。老人、小孩、青年，不论性别，或高大或矮小，或胖或瘦，纷纷随着音乐和喝彩起舞，亦或是举杯畅饮，人们围绕跳动的火光，画面温馨而快乐。看着萨沙和雷古鲁斯融入到那一片年龄相仿的孩子中，希绪弗斯不自觉扬起微笑。 突然，余光捕捉到火光对面，攒动的人群中静静站立的金发女人，她的长发被金色的丝带束在脑后，一袭淡雅的长裙。再看去时，那个身影再次倏然间消失，这次他赶忙追了上去，抬头却对上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如同清晨时分褪色的大海。 ——他记得这双眼眸。 “墨尔波墨涅小姐……？” 女人露出微笑，双手执起裙角，向他屈身行了一个礼。 “许久不见，希绪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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