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的财产

国家的财产　　　　（一）　　　　不似常年生活在沙漠地区、已经适应了严苛生活条件的伊修瓦尔人，大部分亚美斯特利斯士兵往往来自于气候适宜、条件舒适的大城市。饮食方面因为面包也能够充饥尚不成为问题，但长期置身于伊修瓦尔干旱风大，沙尘漫天的环境中，哪怕是身体素质再好的军人多少也会产生呼吸道方面的不适，轻者只是咽炎或者呼吸道感染，重者甚至会引发肺炎等其他疾病。　　　　在这样的情况下，医用氧气的消耗量是相当可观的。好在无论是在哪里，大气中都不会缺乏二氧化碳和氧气，而由依要做的，就是分解炼成和提纯。　　　　这对于研究领域在气体研究的由依而言并不算困难，她甚至在完成了工作之后绕到去了后勤部帮助他们补充了一下气体燃料，顺便带回了他们作为谢礼的两瓶牛奶和几个新出炉的烤面包。　　　　少女笑眯眯地挥手致谢后绕出营地，披着白色的军服外套在晨曦中散了会儿步，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火车出发的长鸣声，由依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看去，只见那个昨晚驱赶过她的眼镜医生正站在车轨边上。那人低头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几个字递给了即将上车的士兵，正在嘱咐着他们什么，旭日初升，空气中的寒冷尚未被完全驱散，从由依的角度，可以看到从男人嘴里涌出的一道道白色的雾气消融在空气中。　　　　少女咬着牛奶瓶盖的动作顿时停了一下，她的视线随即又落在了另外几个坐在岩石上假寐休息的医护人员身上。显然大家都是一夜不眠，现在连走去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火车出发了，滚动的铁轮开始缓慢地向前行进。不停往火车上输送着伤员的医疗队伍里传来医疗人员焦急忙乱的声音，那声音被淹没在伤员的哭喊声里。一个金发的女医生努力试图拨开拦截的士兵想去和那个火车边上戴眼镜的军医说什么，却被粗暴地推开——少女的手一紧，她迅速上前扶住了女人向后倒下的身体，抬起头狠狠瞪了一眼那拦在火车边上的士兵。　　　　年轻的亚美斯特利斯士兵挺着胸膛刚准备说什么，却在看清了少女军服上少校的军衔时噎在了原地，被由依轻易地推开一边。少女将手中的食物塞进了还想说什么的女医生怀里，大步地穿过警戒线，独自一人朝着铁轨边上的军医走了过去。　　　　（二）　　　　“怎么回事？”　　　　明明是昨天晚上还厉声呵斥过自己的人，由依却没有丝毫的退让，“车厢并没有满，需要送回后方的伤员也还有很多没有上车……”　　　　“如果不现在走，那么现在已经上车的伤员也走不了了。下一趟运输武-器弹-药的火车就快要到了，铁轨不空出来，那些物资怎么进站。”　　　　大概是早就料到了由依会问什么，军医只是皱了皱眉头埋首答道，甚至没有停下自己翻阅文件的动作。　　　　“那就是因为车轨不够的缘故了吗？”墨绿色长发的少女坚持着道，“明明只需要多建造一条铁轨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只需要多建一条铁轨？”　　　　“啪”地一声，男人猛地合上了手中的资料，由依被这个动作惊了一下，对方眼中那种似曾相识的严厉感觉让少女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脖子：“希尔斯小姐，这里不是中央市。想要在这里建铁轨，首先需要在铁轨下方的沙地里铺建坚实的岩石地基，然后要设计轨道、运来钢筋才可以进行搭建。在这其中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绝非你轻轻松松一句话那么简单。”　　　　“可……”少女动了动唇角，梗着脖子想要再说些什么，“我们明明有炼金术师啊，国家炼金术师的话，只要研究一下就一定可以！格兰上校的炼金术就是金属领域的炼成，如果……”　　　　“格兰上校？”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语，军医抬起手扶了扶眼镜掩盖了一下嘴角的嘲讽笑意。　　　　“既然如此，那么我来好了。炼金术的基本概念都是相通的。如果单一为了炼成铁轨和地基的话，只要我认真研究一两个星期……”　　　　少女固执地握着拳头，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她也知道这其中的不合理：轨道的维护，多余物资的保护都需要士兵和人手，在她研究期间她本职工作能否兼顾，以及即使她完成了轨道，这里的医疗和运输人手也不可能突然多出一倍去配合增加一倍的物资工作量……　　　　军医将自己的原子笔反扣在手中的材料上按了一下收回笔尖，十四岁的少女定定地看着他将笔收回外衣的口袋里。身侧的火车越开越快，从最开始可以看清二人并肩映在窗户上的投影到现在连车厢也很难数清，最后是呜鸣声远去不在。　　　　没有了车鸣声，身后伤兵们的声音于是更清晰了几分。墨绿色长发的少女微微侧了侧头，余光瞥见了那个女医生失望无奈的眼神，由依胸膛之中原本以为除了养母和格蕾西亚再无其他的心脏，突然宛如被什么刺中了一般。　　　　她飞快地扭过头，收回了目光。然后无可避免地，撞上了军医的视线，男人的目光抬起，越过她的肩膀，镇定自若地看着她身后的伤员。　　　　“早点习惯吧，年轻的国家炼金术师小姐。就像药品用完了一样，在不能把伤员都送回后方的时候，医生应该做的，就是在现有的条件下退而求其次给他们尽可能的帮助了。”　　　　“但是，士兵是国家的财产，如果不能及时给他们最好的……”　　　　少女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只能用机械的语气定义着。而就在这时，天空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阵阵轰然的炮火声，其间夹杂着密集如雨点般的枪声，由依侧过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天空已然大亮。　　　　——晨间的突袭，已经打响了。　　　　军医慢悠悠地上前，他轻轻抖了抖白色军服外套，上面有黄沙扑簌簌地落下。　　　　“是啊。”　　　　男人从脏兮兮的外套口袋里翻了翻，找出了一根皱巴巴的烟，打火机滚了三次才堪堪在这黄沙寒风里点燃。他眯着眼睛，也看向了远处炮火响起的地方。　　　　“士兵是国家的财产，如果下一趟火车上的弹-药不能准点到达，那么将会有更多的人躺在这里。这就是战争，杀人比救人更优先的世界。”　　　　“欢迎光临地狱，不知天高地厚考取国家炼金术师的小丫头。从你踏上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你自己也是国家的财产了。”　　　　（三）　　　　由依紧闭着双眼躺在医疗部营地里的临时行军床上，大地的震颤伴随炮灰的节奏隐约传来。诺克斯医生站在铁轨旁的话语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辗转反侧，最后只能紧闭着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如果因为我们的事情让你无法得到充足的休息、没有办法跟马尔科医生一起进行药物研究那可就伤脑筋了啊。”　　　　伊莉莎·洛克贝尔，也就是那位她在铁轨边上扶起的女医生这样说着，半强迫地给她盖上了被子。然而即便她再怎么努力，闭上眼睛，仿佛还是可以看到那些伤员苦楚晦暗的面容。　　　　——国家的，财产吗……　　　　少女深蓝色的双眼睁开，她在黑暗中缓缓将自己的双手抬起在眼前，认真端详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学习炼金术，仅仅是因为想要获得力量——在她六岁之前一片空白的记忆里，她所得到的只是自己那还算可以对付混混们的身手。原本心底坚持的信念和所谓道德的东西被生存的渴求碾碎之后，除了杀人，赌-博、偷窃、抢劫……她为了活下去几乎可以说不择手段；而在那段时间里，唯一的败绩便是她在偷窃时遇到了一位炼金术师。　　　　那是突兀从地面生长般冒出的巨型鸟笼——她就那样隔着笼子，胆战心惊而又戒备地看着笼子外那缓步而来，面容无悲无喜、金发金眸的高大男人。　　　　尽管后来，男人不但莫名其妙地放了她，而且还给她买了好几天份的面包——但是那种对方张开手掌就恍如被人捏住喉咙、掐住命运的感觉，她永远忘不了。　　　　所以，当希尔斯夫人问她想不想去学校的时候，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出了“那里可以学习炼金术吗”的问句。　　　　希尔斯夫人将她洋娃娃一样疼爱地抱起，满口答应；而她趴在养母的怀里，肉乎乎的小拳头握紧，好像抓住了命运的丝弦。　　　　——我一定能成为炼金术师的。　　　　——那样张开手就能掌握命运的力量，她一定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