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空灵的音色、素净的音律，仿佛来自九天；浑噩的意识、沉沉的大脑，渐渐从九幽醒来。　　　　艰难打开的眼帘，映入了跳动的昏黄油灯，还有那一袭舞动着的素白衣衫，如漂浮在昏暗天际的白云，显得那么虚无缥缈，仿若在梦中。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　　　　清澈的歌喉还是在继续，不断洗涤冲刷着他迷糊的大脑，他动了动，想要坐起来，空旷的大殿内顿时响起金属与石头摩擦的刺耳声音。　　　　“唔~~哥哥，你醒了呀！”　　　　舞动的白云停了下来，一张清丽但略显憔悴的少女面庞转了过来，神色微微带着一丝讶异。　　　　大殿外，厮杀声远远传来，间或还夹杂着惊天动地的轰隆声，杂乱的步伐在奔跑着，一道道人影从窗外闪过，看起来，情况非常危急了。　　　　他只是回头瞥了眼，并没有露出任何焦急之色。拄着手中的长剑，他缓缓站起身，朝着正向这边飘来的少女疲惫一笑，道：“一个人玩儿得无聊了么？”　　　　“是啊是啊。”少女停在他身前，微微仰头望着他，而后伸出手，握着衣袖在他脸上擦了起来：“哥哥啊，脸都不洗就睡着了，沾着这么多血呢，你不难受么？”　　　　他微笑着没有吭声。　　　　少女又道：“哎呀，铠甲都破了，浑身都是血，哥哥你到底杀了多少人啊——”　　　　这感叹的语气里，并没有丝毫恐惧，对于杀人、对于血，少女表现出的是司空见惯了般。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少女擦呀擦，好不容易将他的脸清理得差不多，左右端详了一番，继而却是一叹，之前的幼稚与懵懂消失得一干二净。　　　　“输了么？”她问道。　　　　“是啊，输了啊，又输了。”　　　　他转过身，提着剑向外走去，打开大门，殷红的晚霞烧红了遥远的一片天，似在与这被鲜血染红的大地相互呼应着。　　　　风吹来，刺鼻的血腥与硝烟味，呛得让人皱眉，黑沉沉的天幕，像是要将他的胸口压碎般。　　　　对于这无可更改的败局，他显得很平静，但平静并不代表不难受，也许，仅仅是经历太多了，早就适应了而已。　　　　他将剑插进了石砖，天还没黑透，从这座磅礴宏伟的建筑上眺望，不远处的战场多少还是能分辨。　　　　苍凉的号角声回荡在莽莽四野，外城墙已经被攻破，溃兵似秋风中的野草，被悍勇的敌潮席卷着倒涌而来。　　　　“哎……”　　　　似有千言万语，到最后独独发出一声长叹，他的面上倒也没有什么哀伤悲凉的神情，只是微微流露出了几分惋惜。　　　　目光掠过城墙、掠过烽火狼烟升腾的旷野，在那目力观之已是吃力的远空，在那刺目的霞光中，隐隐约约有着一些移动非常快的黑影，轰隆如雷的巨响，也随之滚滚而来。　　　　“还是…没能赢啊……”良久，他才低声说了句。　　　　冰凉的感觉传递到他的手心，少女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走来，与她并立在这座宏伟的建筑边缘，她紧紧握着他的手，道：“哥哥啊，输了就输了吧，反正，不是早就习惯了么。”　　　　“嗯，是习惯了啊，可是…我还是想赢，想终结这一切……”　　　　少女嘴唇微抿，道：“哥哥，或许，或许我们永远也赢不了呢。”　　　　他皱了皱眉，对少女的话有些不喜，但最终却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无论如何，终究是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终究，必须要有一方真正倒下。”　　　　“哥哥…我……我有些厌倦了，也许，我们和他们可以放弃斗争，同安于这个世界的生活……”　　　　“不可能！”一直都显得温柔的他，突然粗暴地打断了少女的话，平静的面庞顷刻爬满了狰狞之色，他恶狠狠道：“我们和他们，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妹妹，曾经的一切，你不可能忘了吧！”　　　　“我…我没忘……”少女讪讪低下了头。　　　　他转过身，轻叹着，面色重新变得柔和，抚摸着少女长发，道：“妹妹，我明白，你有些累了。是哥哥太差劲，这么多年，与他们争斗了这么多次，却一次都赢不了，是哥哥没用。”　　　　“哥哥，你没有……”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食指放在她嘴边，道：“不过，现在，机会已经来了，等我们下次苏醒，我一定会将他们从这个世界抹掉！”　　　　“机会？哥哥，什么机会？”　　　　他冷笑道：“我听说他们弄出了一个‘封神榜’，哼，也许从今以后，这个世界的秩序将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也好，他们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借所谓的封神榜来控制我们，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惊喜！”　　　　“哥哥，你要做什么？”少女疑惑道。　　　　“内城破了——内城破了——”　　　　惊慌的呼喊压倒了整个喧嚣的战场，一道道火光进入内城，光暗之中，西岐军犹如飞蝗般蜂拥而至。宽阔绵长的阶梯上，已经不断有溃败的士兵退了上来。　　　　远空，云霞的最后一丝也消散了，如同胜利的曙光，完全隐没。有的，只是一道道排列整齐的光团，还有低沉的轰鸣声。　　　　战争，已经临近尾声了。　　　　他突然想起了少女之前唱的歌，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呵！商朝已亡，玄鸟已殇，妹妹，重生的火焰，是时候在这黑暗中燃烧起来了——”　　　　说完，他俯下身，凑到少女耳边，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计划么，我的计划就是……”　　　　听着他的耳语，少女面上浮现出惊愕之色，渐渐的，那惊愕逐渐化作了沉思。　　　　“放心吧，我们会赢的。”见少女不说话，他轻轻抱着她，在耳边安慰了句。　　　　“嗯……”少女缓缓点了下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气势如虹的敌军，已经冲杀上了长长的阶梯，远空的光团也越来越大，依稀可以分辨出其中寒光烁烁的奇怪轮廓。　　　　正在这时候，一团微不足道的火苗从拥抱着的二人身旁划落，当火苗落地的一刻，这座雄伟的鹿台顶部，霎时化作熊熊火海。　　　　兵戈声停了、厮杀也停了，连远空那怪异的光团，也停了下来。十丈火焰的咆哮声，成为了这天地的绝响。　　　　火焰中，拥抱着的两道身影逐渐隐没，直至完全消逝。　　　　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