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回 北院王耶律慕龙

第一百二十五回北院王耶律慕龙　　　　下一站：行馆。　　　　京城汴粱的行馆是朝廷供各国来访使节，或一些非驻京的官员回京述职和奉召进京　　时入住并提供食宿的地方。所以辽国使臣访宋，住的便是行馆。　　　　我穿越回北宋至今为时不到半年，而这期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汴粱开封。来自二　　十一世纪自由自在惯了的我跟这个时代的典型女性最大的差别是， 「深居简出」这　　四个字基本上与我沾不上边。尽管我并不算是十分好动的个性，可是要我一整天　　呆在府中足不出户那是等于要了我的命。所以自从来了开封以后，除了因为好几　　次受伤中毒而被公孙策禁足的时候，既为好奇也为想见识一下这个古时代的京师帝　　都，我把这汴粱首府从内到外几乎都逛了个全。我的身份特殊，再加上手上拿　　着赵祯的御赐玉佩，所以别说是开封城中了，就连皇宫里面也没有人会阻拦我去　　任何地方。不过，我却至今未曾踏足过这一座位于皇宫外围御街尽头的行馆之内。　　当然，我也从来没有要走进这个专门用来迎接外宾的古代御用酒店的理由。所　　以尽管我平日经过这座建筑物的次数不少，但至今不曾进内参观过。　　　　今日的行馆之外站岗的不再是大宋的官兵，而是两名魁梧的契丹侍卫，不是说自　　是某位很可能会成为我未婚夫的辽国二皇子带来的随从。我上前去跟守门的其中　　一位侍卫说明了来意，并让他进来通报耶律慕龙我想见他。　　　　这名大辽北院大王已向赵祯提亲说要下聘于我的事情，自然是早已传遍了整个契丹　　使节团队的。不过他们却未必知道自己主子想要迎娶的所谓宋国郡主，其实根本　　就什么也不是。什么郡主不郡主，基本上都是子虚乌有的不实名衔。他们更不　　可能想像到的是，我这民间郡主无论衣着言行举止排场甚至能耐都跟真正的金枝玉　　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就像现在，顶着一个郡主之名的区区小女子就这样一身朴　　素荆布钗裙脂粉不施并且单人匹马便直接闯上了人家来访使节的住处。所以那名　　守门的契丹侍卫在听到我自报了姓名身份后神情有点愕然，不过他还是很快便回复　　了过来，然后让我在门外稍等。　　　　不一会，那名守卫再度出来把我领进了行馆的正厅中。厅内，耶律慕龙早已等　　了在主席之上，并在看到我进来了以后起来亲自上前笑脸相迎。　　　　「小蝶郡主，欢迎欢迎!」耶律慕龙给了我一个明明应该是友善亲和的微笑，可　　是我瞧着这家伙不知怎的就是怎看怎觉得他全是虚情假意，甚至乎充满了算计。 　　「没想到你会突然来访，小王有失远迎了。」　　　　「二皇子殿下好说。」我客套了回去。 「小蝶不请自来，冒昧打扰之处，还　　请殿下海量汪涵。」　　　　我们分了宾主坐下。接着，行馆的下人上了茶点又退了出去。然后，耶律慕　　龙终于开口询问了我的来意： 「未知小蝶郡主今日忽然来找小王，到底所为何事？」　　　　说话间，这名大辽北院大王一直目不转睛地瞧着我，令我有一种成了猎物被猎人　　盯上了的不自在感觉。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也很不客气的盯了回去。与此　　同时，一股忐忑与不安抗拒也在我的心底油然而生──如此一名城府深又虚假作　　态的人，如果宋辽这门亲事当真能达成，本姑娘的下半辈子岂不是得在这种让人　　恶心的虚情假意下度过？　　　　「为什么要娶我？」我直截了当地问道，实在不想跟这戴着微笑面具的老虎再耗　　时间。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礼教森严的宋国，你大概不会找到第二个会像我这样毫不　　矫情地问出这么一句话的女子。所以耶律慕龙听了我这问题后先是一怔，然后他　　脸上那毫无温度地上弯着的弧度再添了几分，眼内则多了一丝兴味： 「小蝶郡主　　看来是个说话不会转弯抹角的人。」　　　　「正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难道二皇子殿下不觉得说句话也得绕几百个圈子才能表　　达到当中意思很烦吗？」我甜甜地笑着反问。 本姑娘实在不耐烦看着阁下的假　　面具，因此真的不想跟你多打交道好吗？　　　　耶律慕龙仰天长笑了一声： 「说得好! 本王现在有点明白，为何你们的宋国皇　　帝会对一名出身布衣的平民女子如此破格青睐，另眼相看了!」　　　　「二皇子还未回答小蝶的问题呢!」我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并好心地提醒了一下　　这名契丹皇子。　　　　「若宋辽两国能结为秦晋之好，小蝶郡主不以为那将会是美事一宗吗？」耶律慕　　龙回复了刚才的虚伪笑容。　　　　「二皇子还是没有回答小蝶的问题啊!」我摇了摇头。好家伙，想顾左右而言　　他然后把我忽悠过去？门儿也没有! 「宋辽两国若能联姻并促进彼此邦交那自然　　是好事。只是正如二皇子刚才所说，小蝶原是一介布衣，所谓的郡主一称那是　　连正式册封也不曾有的。所以小蝶实在不明白，大宋有的是真正有着真正皇室贵　　族血统的金枝玉叶，二皇子却一个也不选，却偏偏要指名道姓的跟皇上说要下聘　　于我？」　　　　「小蝶郡主难道真的认为自己比不上那些皇室宗亲女子吗？」耶律慕龙反问我，　　又一次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拜托!我们再这样耗下去，本姑娘岂不是要在这见鬼的行馆中待到夕阳西下，甚　　至乎旭日初升？不过最另我不解的是，这名大辽北院大王到底为什么要如此浪费　　时间跟我周旋？天知道他越是不肯给我一个正面回复，事情便越显得蹊跷。看　　来这一次宋辽和亲，背后原因只怕绝不单纯。问题是，耶律慕龙不见得会对我　　推心置腹，我却又如何可以从这家伙身上旁敲侧击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呢？　　　　「小蝶出身寒微，性格粗枝大叶，说话直率容易得罪人，更无半点大家闺秀应有　　的风范。那什么所谓的民间郡主头衔，亦只是人家看在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脸上才　　抬举一句的称谓，实在不足为道之至。我一无背景，二无权势，三无倾国倾城　　之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契丹二皇子妃的最佳人选。可是殿下却先在皇上面前　　要求小蝶出席宫宴，然后又在我不识抬举使计与二皇子的部下较技时取巧获胜后骤　　然下聘，所以若说二皇子你今次并非有备而来的话，小蝶是绝不可能相信的。 　　但二皇子如果早就打定主意要提亲，那么挑上小蝶背后到底有什么原因？既然我　　很有可能要成为你的准新娘子，难道二皇子不认为小蝶对此很好奇是正常的吗？」　　我边分析着便注意着这名大辽北院大王的反应。　　　　耶律慕龙听了我这番话后，眼内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小蝶郡主何必妄自菲薄？　　你的聪颖才智，日前在校武场上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就算你并非真正的赵氏血　　脉又或者有着显赫家世，可是宋帝给你的荣宠比起那些皇室宗亲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相貌姿色，难道小蝶郡主当真没有留意到身边多少男人的目光落到你的身上　　后便再移不开来？小王尤其欣赏小蝶郡主你爽朗直率又不含糊的性格，比起那些　　懦弱胆小的所谓大家闺秀可要强多了。」说到这儿，嘴角上弯的弧度再加深了几　　分，然而一双深沉而算计的眸子就是无法让我感觉到丝毫笑意。 「你们宋人有句　　说话，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小蝶郡主你如此万众挑一的佳人，小王感到　　心仪并意欲下聘求亲，希望能娶回大辽作本王王妃长相厮守，那是正常不过的事，　　小蝶郡主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呢？」　　　　「殿下谬赞，实在让小蝶愧不敢当，汗颜之至。」我忽然领悟到，千穿万穿，　　马屁不穿这句说话的真正含意并不是你听不出对方给你的赞美只是虚假奉承或门面　　客套说话，而是在人家给你套上了一大堆高帽子的时候，你想要说些什么去反驳　　和揭穿他是很困难的。不过，本姑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尽管我不认为自己一　　点好处也没有，但也绝对不可能像这名契丹二皇子口中那样天上有，地下无。 　　也罢!既然此路不通，那么我大可以改变策略。于是，我把头作出了三十度的　　倾侧扬眉问他： 「然而要是我不想嫁呢？二皇子又要待如何？」　　　　虽然说我刚才的话是一个问句，但任何人都能听出那几乎是直接了当的拒绝。 对　　于我这种绝不含糊，甚至乎可以说是无礼之至的表达方式，尽管以耶律慕龙的老　　练与城府，也被我闹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毕竟是个见惯了世面的人，所以　　在一愕后很快又回复了之前那不带温度的微笑，就连语气听起来也依然友善：　　「宋辽联姻，乃是能维持两国和平的一宗美事，小蝶郡主难道不怕会因此而掀起　　战端吗？」　　　　「请恕小蝶愚鲁，然而二皇子的问题实在让我不解。」早就预料到这家伙会这样　　回答的我好整以暇地道。 「嫁与不嫁，那本是小蝶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跟宋辽　　邦交扯上任何关系？难道我不嫁，又或者是去找另外一位不介意嫁去大辽的姑娘　　来代替我去和亲，二皇子就一定得跟大宋打仗了吗？」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我今天来行馆见耶律慕龙的精要所在。不过以这名大辽北院大　　王爱绕圈子故作神秘的一贯态度，自然是不可能给予我任何直接了当的答复的。 　　只见他脸上虚假微笑的弧度不变，同时一脸闲逸地又一次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我　　的问题： 「小蝶郡主为何就不想嫁给小王呢？」　　　　「很简单，因为连今天在内，我和你就只有两面之缘。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如　　何一下子就能谈婚论嫁了呢？」好啦!不想嫁的原因很多，而最主要的一个我　　甚至连自己也不敢承认，不过刚刚说出来的的确是其中之一。　　　　很可惜，耶律慕龙根本不接受这个理由： 「据小王所知，依照你们宋人的习俗，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媚妁之言。既然宋国太后视你有如己出，宋主亦待你　　亲如妹子一般无异，而你们无论人前人后也分别以母女和兄妹相称，那么正所谓　　长兄为父，你的婚事自然都是宋主和宋国太后说了的算。如果小蝶郡主你的婚事　　必须经由宋主和宋国太后同意，那自然不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而是跟你们中　　原皇朝有了无法分割的关系。所以，小蝶郡主你说的这个理由并不成立。」　　　　拜托!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帝皇太后的圣旨懿旨，那都是这个封建　　时代的习俗好不好？我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都会女性，别把跟这些上千年　　前的古代风俗套到本姑娘的身上!问题是，我不能够告诉耶律慕龙这一点。　　　　「小蝶是宋人，不愿意离乡别井远嫁他邦，也不舍得这儿的亲人朋友。」既然　　这家伙认为理由一不够充分，那么我便再给了他理由二。　　　　「宋辽联姻，乃是能促进两国邦交的美事一宗。小蝶郡主既然如此钟爱你的国土，　　难道就不能够为之作出一点牺牲吗？」耶律慕龙丝毫没有为我的话所动。　　　　真是笑话!两个国家的外交关系怎么居然可以安到我的头上要我一肩承担了？更　　何况，我虽口中说自己是宋人，但北宋对我的意义跟这个朝代的大宋百姓们很有　　点差别。从现代无缘无故来到这古世界对我来说已经是离乡背井了一次，现在好　　容易才终于在这地方找到了一点归属感，竟然又要发生这种荒谬的事情迫我离开，　　真是门儿也没有!　　　　「难道我不嫁，宋辽的关系就必定会因此破裂吗？」其实绕来绕去，也还是离　　不开这关键性问题。　　　　「小蝶郡主以为呢？」始终不肯上钩的耶律慕龙微笑着反问我。　　　　真是岂有此理!难道这家伙正面回答人家的问题一次会要了的他的命不成？简直　　就是在浪费本姑娘的时间!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给予我一个正面的　　答复？由此看来，契丹是次来宋下聘提亲，这当中只怕大有文章!嘿!以为　　跟我绕圈子耍太极本姑娘就必定没辄了吗？殊不知他越是这样故作神秘，便越显　　得他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炯炯地打量了这名契丹北院大王好一会，然后决定终极试他一试： 「倘若二皇　　子可以摒退左右的话，小蝶还有最后的一个不想嫁的理由。然而这事关小蝶的私　　隐，所以不想让旁人听到。」　　　　契丹人普遍会武，所以耶律慕龙自然不会怕跟我这么一个不会武功的弱质女流单独　　相处。正因为如此，此时留在大厅中伺候的也就只有一名契丹随从。耶律慕龙　　肯让他一直留在大厅中，那证明了此人必定是他的心腹。可是，我还是不客气　　地要耶律慕龙将他撵出去，一来是我要说的事情实在不宜传扬开去，二来是要试　　试这名契丹二皇子的胸有成竹与志在必得程度。 　　　　耶律慕龙闻言也不多话，只是跟那名随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待得大　　厅中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后，我才跟耶律慕龙道： 「二皇子请不要介意小蝶这样的　　要求，可是这事关小蝶的名节，所以只想告诉二皇子一人知晓，也同时希望二皇　　子答应小蝶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小蝶郡主言重了。」耶律慕龙道，而他此时打量的目光添了几分好奇。 「小　　王不是多舌之人，既然小蝶郡主有话要告诉小王，而不想不相干的人知道，小王　　自然不会把小蝶郡主的事情说出去。」顿了一顿。 「却未知小蝶郡主的这个理　　由到底是什么？」　　　　我故意不立即回答这名北院大王的问题，而是垂下了眼帘不正视他。良久，我　　才终于开口： 「小蝶早已不是清白之身，所以早已决定除非遇到真心待我并不介　　意小蝶过去的人，否则便终生不嫁。」　　　　这是我的最后皇牌。我这个身体的正主儿柳梦蝶生前曾遭安乐侯庞昱强掳至软红　　堂，虽然以一死保得清白，但名誉早已有损。这也是当初我答应展昭的邀请随　　他回汴粱的原因之一，因为作为一个名誉已失的女子，顶着柳梦蝶身份还阳的我　　在她的原籍陈州根本无法再待得下去，要不然就只剩下沦落青楼一途。庞昱这恶　　贼当初觊觎柳梦蝶的美色没有得逞，可是他毕竟有过玷污人家的意图，所以尽管　　我刚才一番话基本上是让庞昱吃了个死人哑巴亏，但也没有完全诬蔑他。在北宋　　年间的这种封建时代，一个女子的名节贞操比她的性命还重要，因为以这个时代　　的价值观，没有男子会愿意去娶一个名节有损的女子。我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　　目的就是要试探耶律慕龙。这名契丹二皇子不见得真的是因为对我一见钟情而下　　聘的，尤其不会不介意我身子清白的问题。我刚刚说的谎话，在这个朝代不会　　有任何女子敢说出口，所以耶律慕龙根本不可能怀疑我这番话的真实程度。 而如　　果在我「坦然相告」于他自己不清白的情况下，耶律慕龙依然坚持要娶我回大辽，　　那么这名大辽北院大王这趟提亲的原因必定绝不简单。　　　　刚才我的这一番话，不可不谓惊人之语。所以绕是耶律慕龙这堂堂的大辽二皇子　　兼北院大王，也不禁呆了半晌，这才终于回复过来： 「小蝶郡主是小王所遇到　　过最直率的人。」顿了一顿，又道： 「为什么要告诉本王？还是你真的认为　　本王会因为这种原因而对提亲之事打退堂鼓吗？」　　　　我微微一笑： 「如果二皇子真的打定主意要娶我回大辽，那么此事你早晚也会知　　道。既然如此，与其到时候才让二皇子发觉货不对办，倒不如小蝶自己先说出　　来，也省得日后有什么尴尬误会。」也学他顿了一顿，这才续道： 「至于二　　皇子殿下会不会因为此事而大校提亲的念头，小蝶管不着。小蝶今日前来，只　　是想坦白相告二皇子，为何小蝶不愿意远嫁大辽。现在原因说过了，小蝶此行　　的目的已达，所以也就不再打扰二皇子的休息。」说到这儿，站了起来起身告　　辞。 「谢谢二皇子你今日同意接见小蝶，还和小蝶谈了这么久。」尽管其实他　　几乎全程在游花园耍太极，其余的半句有用的话也没有说。 「小蝶这便告辞。」　　　　「小蝶郡主客气了。」耶律慕龙也站了起来送我，同时也别具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本王相信，我们还是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