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回 长安殿帝皇之爱

第一百二十二回长安殿帝皇之爱　　　　「小蝶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安殿内，赵祯背负着双手站了在御案之前，并没有一如往常那样在我的到来并　　见礼之后立即迎上来让我平身。于是，我便被迫跪了在原地等候这名九五之尊给　　我免礼。可是，这名大宋天子却始终没有转过身来，甚至乎不曾给予我一丝一　　毫的反应。我心中有点纳闷，并忍不住偷偷瞥向一旁随侍的陈琳，然而这名大　　内总管却只能站在原地向我投以一个既无奈又爱莫能助的苦笑。也是的，虽然我　　身份特殊，但皇帝一天未曾发话，这名高级太监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　　　　我只能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更严重的一点是，来自现代的我并　　没有那些古人自然而然地对皇帝存着的敬畏。在我的眼中，皇帝也只是一个人。　　他有血有肉，会生老病死，也跟普通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我尊　　敬赵祯，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好皇帝，而且待我有如亲兄长。可是他对我来说，　　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望而生畏的存在。好啦!我明白这赵小龙现在被诸多国　　事烦扰，所以心情不好那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再心烦也犯不着要我罚跪来泄气　　吧？况且就算他心情再糟糕，本姑娘的心情也不好得到哪里去好不好？所以在　　忍耐到了一个极限之后，跪得膝盖发疼并且终于忍无可忍的我终于开口： 「如果　　小蝶来得不是时候，那么请皇上恕过打扰之罪。小蝶这就先退出去，待皇上心　　情好些再回来。」　　　　我大概是天下间唯一敢对皇帝表现不耐烦的人了。不过赵祯听了我刚刚的一番话　　后非但不恼，而且还如梦初醒一般转过了身来，并亲自上前将我扶起： 「是朕　　糊涂了，让人宣你到长安殿来，自己却在想事情想得出神，倒是无端让小蝶你跪　　了那么久。赶快起来吧!朕不是说过你可以见君不跪的吗？怎么还在跟自己的　　膝盖过不去呢？」　　　　我心想你这皇帝陛下一天不给免礼，又有谁敢擅自起来了？只怨区区小女子虽然　　来自二十一世纪，也不过是比这个朝代的古人多出了点敢先开口说话的胆量，那　　些什么大不敬的死罪嘛，没必要还是不敢犯的。 　　　　「谢皇上。」我这才终于重新站了起来。立定后的我到此时才有机会认真看看　　赵祯，并将他溢于眉宇间的愁绪收于眼底。登时，我原来那满腔的牢骚与不甘　　都无法再发作出来。 唉!我不想远嫁大辽，赵祯又何尝愿意要让我去和番？　　我委屈，可是这名小皇帝其实同样不好过。然而他贵为一国天子，有很多事情　　也必须先从江山社稷的角度去考虑。什么儿女私情个人意欲，太多时候都是如此　　的微不足道。 　　　　于是，我们这对皇家义兄妹就这样站了在长安殿正中央，心中各自各的百味交集，　　却是同样的相对无言。　　　　良久，我终于鼓起勇气再度开口打破了这一阵让人不安的沉默： 「皇上如果是有　　坏消息要告诉小蝶的话，不必感到难以启齿。小蝶其实已有心理准备。」　　　　赵祯听了我此话，脸上的神色变得很是复杂。这当中似有不忍，也有无奈，带　　点悲愤，带点不甘，还有很多很多我一时间无法猜透的复杂情绪。然后，这名　　君王将长安殿的宫女太监都全部摒退，就连陈琳也没有留下。不消一刻，整个　　大殿便只剩下我们两人。 　　　　「小蝶你可记得，朕曾经跟你说过，无论朕跟你说任何话，又或者是跟你提出任　　何要求，也希望你不要将之当成圣旨？」赵祯炯炯的目光逼视着我。然而是我　　的错觉吗？为什么他现在看着我的眼神，感觉上有那么一点的…炽热？　　　　不过，我也没有时间再深究赵祯眼内那让我不解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因为他的话　　已让我的一颗心直沉了下去。果然不出我所料，就连皇帝的个人意愿也敌不过局　　势所趋。我忽然之间感到一阵悲哀，然而却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身前的这　　一名君王。一国之君九五之尊那又如何？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代表　　他能够随心所欲。身为一朝天子，他的孤独，他的无奈，和他的身不由己，　　都无法说出口。 而这些情绪与心思，亦从来没有人能看得到，更惶论是加以了　　解。我敢说自己是这朝中宫中那极少数，甚至乎是唯一他会对之畅所欲言，更　　甚者能倾吐心事的人。所以可想而知的，他不愿意放开我。可是身为皇帝，　　无论任何时候，他也必须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不管耶律慕龙向大宋下聘的真　　正目的为何，倘若让两国联姻是能保持宋辽之间友好邦交的最佳办法，即使这名　　小皇帝再不情愿，他也必须忍痛选择牺牲我。无他，只因为女子在这个朝代中　　的地位是如此的低微，她们的终生幸福在家国的大前提下，实在太过渺小，根本　　不值一晒。　　　　「可是尽管如此，皇上和小蝶都知道，一切都得以大局为重。」我幽幽地说出　　了这么一句。 　　　　赵祯闻言本来已经蹙着的一双龙眉更是深深锁上，袖子下的一双手也握成了拳头仍　　不自知： 「小蝶，你知道朕永远不会逼你去做任何事。」　　　　「皇上疼小蝶，小蝶又怎会不知？」我只感到眼眶有点热热的。 「可是皇上有　　皇上的不得已，所以如果皇上必须要作出一些困难的决定，小蝶会明白的。」　　　　赵祯忽然不语了，只是深深的凝视着我，眼中似乎藏了千言万语，却是无从说起。　　我瞧着这样的他，忽然觉得怎么今天这名小皇帝有什么不一样了。我好像…从　　来没有见过他把情绪如此□□裸地展露过在脸上。 而他的这种呼之欲出的情绪，　　既让我震动，也有点害怕。可是为什么要害怕？这一点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可是偏偏就是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他一直藏在心底的话终于要宣之于　　口，而这些话一说出来便再收不回。　　　　良久，赵祯才终于开口： 「朕现在真的很后悔，当初没有让你入宫。」　　　　「入宫？」一下子没有听得明白赵祯此话真正含意的我不禁皱眉。 「小蝶愚昧，　　可是即使当日我接受了册封，耶律慕龙也不见得会因为我是真正的郡主而不提亲　　吧？」　　　　赵祯定定地看着我，双眸的热度早已超越了任何兄妹关爱之情的界线： 「小蝶，　　朕的意思是，让你进朕的后宫。」　　　　进…后宫？我惊得张大了嘴，被赵祯的这一句话震得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不　　是吧？让我进后宫，那就是要立我为嫔妃了。这小皇帝居然还动过这样的念头？　　他到底是不小心碰坏了脑袋还是怎地？　　　　我那几乎没连下巴也掉到了地上的夸张惊愕表情大概是早就在赵祯的意料之中，所　　以尽管我因为过度震惊而暂时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从而导致我很无礼也很不识抬　　举地没有回应这名九五之尊的一番表白，他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朕知道无论　　是以任何身份或形式，你也无意入宫。朕更加知道，要是朕为了一己之私欲而　　给你下了这么一道圣旨，那么也就跟毁了你没有分别。」忽然转过了身去，目　　光再度落到在我进殿之时他便一直注视着的，御案后的龙座之上。 「朕是皇帝，　　有着的是无上的权力，说的话便是不可违抗的圣旨。可是自从小蝶你走进了朕　　的生命以后，朕才惊觉这世上也有朕得不到，又或者是无能为力的东西。朕或　　能赐予你金银珠宝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无法给予你自由与欢乐。那些你最在乎　　的东西，都是朕无法给你的。朕加诸在你身上的，别人眼中的圣眷荣宠，不但　　不能给你真正的快乐，甚至还会困住你，折掉了你的翅膀。所以朕一直没有将　　此事宣之于口，盼的就是让你能待在朕的身边久一点，也自在一点。」叹了一　　口气。 「谁会料到，朕到最后还是很可能要失去你。」　　　　我听着赵祯这么一番发自肺腑的内心剖白，心中是无比震动的。宋仁宗是史上公　　认的少数明君之一，也是历代皇帝中唯一被后人冠以一个「仁」字封号的君主。 　　我知道他勤政爱民，并向以仁孝治国。可是知道今天我才真正体会到，他非但　　是一个英明睿智的好皇帝，更是一个会爱人的好男人。也许他的确有着后宫佳丽　　三千，在旁人的眼中跟「专情」二字根本占不上边。然而面对着自己真正在乎的　　人，他懂得不去滥用自己的权力去强行占有。他在乎我，所以选择了让我去追　　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逼我去过他想我过的生活。以一名拥权皇者来说，　　那到底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小蝶…感谢皇上一直以来的垂爱和体谅。」我恭恭敬敬地对着这名大宋朝的一　　国之君盈盈一福，心中只感到乱七八糟，百感交集，但最多的还是感激。 　　　　「垂爱？体谅？」赵祯自嘲地笑了笑。 「朕的垂爱和体谅，最终为你带来的，　　也许只会是灾难!即使你拒绝了册封，却逃不了明明该是皇族女子才有的命运。　　朕清楚知道你只想当一个普通百姓，过上一些平淡安逸的生活。可是朕枉为人　　君，竟然连你如此简单的愿望也无法替你办到。朕想不顾一切的留你，拒绝耶　　律慕龙提亲的事情，然而却无法堵住群臣的悠悠之口。你知道韩琦和庞吉是怎么　　说的吗？他们不约而同地都说你虽无郡主之名，一直以来却备受郡主之尊荣，　　所以有的是郡主之实。」说到这儿，这名大宋国君显得有点泄气。 「这一点，　　朕根本无法反驳。不但是朕，就连包拯也无话可说。」　　　　「包大人…他对此事抱什么意见？」我心中忽然猛地一跳。之前在御书房，赵　　祯对于耶律慕龙提亲之事一直态度强硬不肯妥协。在我离开后，到底是什么人跟　　赵祯说了什么话，让这名大宋天子动摇了呢？　　　　赵祯却只是摇了摇头： 「包卿倒是没有给予任何意见。依他之言，你也是开封　　府的人。即使你不是他的下属，不归他管束，但这些日子以来你和他府中的人　　日夕相处，早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所以无论他的意见为何，都会有着偏私之　　嫌。」　　　　我听了这话忽然很想讽刺地笑，却偏偏又笑不出来： 「包大人向有青天之誉，　　铁面无私那是朝野皆知的事。他也会有偏私的时候吗？」　　　　赵祯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朕早前也是这样反问他。你可知道他是　　如何回答朕的？他说：人非草木，谁孰无情？于私，他既不舍也不忍要你　　离乡别井远嫁辽邦；于公，则不认为耶律慕龙提亲大宋就必须答应。但与此同　　时，他亦不想宋辽之间掀起战端，徒令生灵涂炭。正因为他的处境太过矛盾，　　身份亦太过尴尬，所以在此事上才不好发言。」　　　　我暗暗叹气。赵祯乃是明君，包拯更是流芳百世的忠臣。这两者的共通之处，　　便是他们都心系百姓，爱民如子。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做　　出让战祸掀起，生灵涂炭的决定，从而将无辜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别说是　　他们了，就连我这个现代魂也会心中不安。尽管我对这种政治婚姻可以说是出自　　一种本能的抗拒，可是我真的能要边关百姓因为我的自私而付出沉重的代价，并　　完全无动于衷吗？当然不可能!　　　　「那么…八王爷和王丞相又是怎样说的？」要是包大人保持了中立，那么能让赵　　祯动摇的也就只剩下这两人了。　　　　「他们都不舍得牺牲你。」赵祯叹道。 「可是我们真的没有任何籍口拒绝耶律　　慕龙，并因此与辽国交恶。」　　　　「既然如此，皇上自己的意思又是如何？」也许动摇了这名大宋九五之尊的并不　　是他的任何臣子又或者是皇叔，而是他自己本人冷静下来并权衡轻重以后有了不同　　的想法。是的，在儿女私情和江山社稷之间，他必须作出到底是什么抉择非常　　明显。我只不过是一名甚至不曾接受正式册封的挂名郡主，而一名严格来说只算　　是平民女子的终生幸福于家国的大前提下，委实太过微不足道。　　　　「朕的意思，就是小蝶你的意思。」赵祯霍地转过身重新面对我，而他此刻的　　目光是如此的坚定不移。 「只要小蝶你不愿意，朕就是拼着当一回昏君，也不　　会让你嫁给耶律慕龙!」语气缓了下来。 「可是，朕了解你的性格，所以必须　　让你知道去与留的后果。你本性善良，就连几乎害你性命的人也可以轻易饶恕放　　过。 否则当日狸猫换太子，程真也不会因为你的求情而逃过一劫。要是日后宋　　辽两国真的因此再起战端，你必定会为此不安和自责。所以朕必须清楚告诉你这　　些，然后让你自己作出抉择。」顿了一顿，又道： 「不过，无论你最后的决　　定为何，朕也不会强迫你去做任何事。除非你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人能逼你嫁　　给耶律慕龙。这是朕给你的承诺!」　　　　身为大宋朝的一国之君，他能为我做到如斯地步，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心中只　　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我直直地向赵祯跪了下来： 「皇上为小蝶做的一切，小蝶铭感　　于心，永难忘怀。」我抬头看着他，可是心中纵有千百种情绪在翻涌，踌躇难　　决的我一句应允又或者是拒绝的话就是无法出口。 「皇上可以给小蝶一点时间回　　去好好考虑清楚吗？」　　　　赵祯上前亲自把我扶了起来： 「这个自然。朕就给你三天时间，只是三日之后，　　无论你意愿如何，都事必进宫给朕一个答复。」顿了一顿，再次重申。 「记　　着，无论你愿意下嫁与否，朕都会为你周全。」　　　　我只觉得喉咙忽然哽了好大的一个硬块，哽咽着说道： 「小蝶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