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少的飨灵最后还是没能在飨灵纪元找到“北京烤鸭”的蛛丝马迹。他们折腾半晌,最后也只能推断,这个人类纪元的大英雄到了飨灵纪元就“泯然众人”,没什么成就。赵妍对这个结果半信半疑,傅斯文心里更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两个书虫研究过了头,一见如故,连午饭都坐在一起用了。    “赵姑娘,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有问题?”傅斯文想打探打探人类纪元的北京烤鸭是什么样子,遂拐弯抹角地开始套话。    赵妍不疑有他,摆摆手道:“叫我赵妍便是。人类纪元的那位飨灵非常厉害,耀州人类、飨灵见了,都得称一声‘京爷’。他呀,守了耀州八十多年,孤身一人就灭掉了一个骚扰耀州的小国,我们族的大前辈就是因为那件事跟他结的缘。这么厉害的飨灵,不至于说不见就不见了。”    一向稳重端庄的赵妍提起远古往事,竟露出了几分小丫头见到帅气异性时的神往。傅斯文看她高兴,心里流过一丝热流,仿佛不小心窥见个了不得的秘密。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赵妍压低了声音,“就是‘北京烤鸭’这个特型两千年来都没觉醒过——跟米饭一样。”    “飨灵始祖?”傅斯文一愣,自然而然地接着她的话分析,“米饭不是为了救全体飨灵,散尽灵力牺牲了吗?那个远古时代的大前辈莫非也?”    “说不定呢?”赵妍道,“毕竟人类纪元的京爷也曾为了耀州多次涉险,若是那场堕灵灾害里他为了救什么人灵体受损,一直不能觉醒,也是有可能的——但两千多年了,按奈夫拉斯特那些前辈的研究,灵力收束也该完成了吧。”    傅斯文莫名心虚了一把。他当然不能告诉赵妍,自己就是这一代的北京烤鸭,还成了个噬灵。他的灵力被父亲用奈夫拉斯特的新装置压住了,否则早几年那灵压就得暴露了他。    “说起奈夫拉斯特……”他收了心神,继续打听,“按照前辈们的研究,有相同志向的飨灵才有资格继承特型的名号。那一位京爷莫不是有什么大志向,千年来无人能继承?”    “啊,那倒不太可能。”赵妍的目光沉下来,仿佛陷入了悠远的回忆,“耀州以前很不太平,噬灵、堕神轮番来,还不算那三次大分裂。你们鸭族也出了好几个不顾生死、救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在我看来,他们也称得上是那位京爷的继承者。”    傅斯文听着觉得跟自己不太像,不由得追问:“史书上,到底是怎么写那位京爷的志向的呢?”    “史书上有一篇他出战前写的遗书——当然最后没用上。”赵妍神色稍稍严肃了些,轻声背诵到,“‘今征北疆,十死无生,切莫挂念。愿以此身,换太平盛世千秋,万家灯火如故’。”    远古时灯油也是稀罕货,若是什么时候能在夜里也灯火辉煌、热热闹闹,那必然是个人人都能吃饱喝足、昂首挺胸地生活着的好时代。    傅斯文眼窝微热,仿佛一个迷茫少年,看到了前辈伸出来的手。他这心绪起伏,连带着被压制多年的灵力也开始震荡;胸口蓦地一阵刺痛,一股外力强压下他的灵力,也仿佛一根缰绳,把他从远古前辈的豪言壮语里拖出来,扔进冰冷的现实中。    赵妍注意到了他的异状,起身便要去喊医生。他却礼貌地道了声“不必”,逃似的离开了。    好险……    他来到安静的角落,挽起袖口,看着锁在他左臂上的银环。他实在是恨透了这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身份的东西,却也很清楚,若是灵力失控、他那九只小鸭苗样的伴生灵体暴露,一切都没法儿挽回了。    他很清楚,四岁时候的他绝对不可能发出什么“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他那时最大的愿望是让戏楼里的大家都能吃上紫薯花馒头,而现在,老板伯伯都过世了,他却连给他们送些剩饭剩菜都得偷偷摸摸。    愿望之类空虚的东西他从来是不信的。他现在只想好好念书,结交一些朋友,将来不用再被傅家所束缚,能让娘亲过几天不那么担惊受怕的样子。    他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    事实证明他稳不住。傅斯文十年的处事之道全用在带面具说话上了,族人看不起他一个私生子,父亲更是要压着他的噬灵身份,跟谁也不能掏心窝子说话。周旋得多了自有一番乐趣,傅斯文早就抛开幼时的惊惶,一面让傅家以为他们养了个庸才的私生子,一面像条半大狼崽似的暗自磨爪,只等他能亮出獠牙的一天。    心思藏成习惯了,哪怕是对着书院里的朋友,傅斯文有时候也不由自主地隔出三分距离。他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拿着恰到好处的分数,恰到好处地帮同窗解决难题。什么事都做得恰到好处自然是让人舒服的,可处处让人舒服久了,旁人都会觉察,此人,不宜亲近。    可傅斯文自认他能拿捏好的距离感,在赵妍面前崩得无声无息。这其中并无热烈的追求;少年少女本都不是热情开朗的类型,只是各自读书极多,同窗之中难觅知音;他们无数次在藏书楼相遇,日子久了,竟都渐渐习惯了对方的陪伴。    傅斯文向往着赵妍身上那一股开朗与自信。这姑娘不争不抢,一步一个脚印,顶着黑眼圈磨过去天大的难题,每一次都第一个同他分享,言语间的快乐如同冬日的暖阳。赵妍从来没有打听过他的身世,几乎是全身心埋在书里;只有同她一道探寻知识的片刻光阴中,傅斯文才能放下他的面具。    赵妍也欣赏傅斯文的博学与稳重——后面这一点在一群毛躁咋呼的同龄小伙子中实属难得。她很早便注意到了这个同学与同窗的那股子疏离,抱着一点好奇心去接近了,却是惊喜地找到了知音。傅斯文从不会因为她是女子便看轻她——或是纵容她;他们的每一次讨论都是温和却互不相让的,棋逢对手的背后是两颗对等的心。    他们是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夜里看书费眼睛,傅斯文很不幸地随了父亲,眼睛也不太好,看一会儿便要休息一会儿。赵妍嘴上没说什么,等吹雪节过去,不声不响地送他了一副单边金丝眼镜。    这礼物送得也是自然而然,傅斯文还没反应过来应该拒绝,就已经把眼镜带上了,大小度数居然都合适。透过镜片他看到赵妍冲他轻轻一笑,拿着书卷过来接上了假日前的争论。他心里刚有那么点儿“是不是跟她走得太近了”的警觉,立刻被这争论挤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赶紧当仁不让地抛出自己的观点,根本没注意到心里某个本来僵死的地方,轻轻跳动了一下。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大半年的时间转眼过去了。书院第一年的结业考放了榜,傅斯文虽然早知道他会考个中不溜秋的成绩,却还是恰如其分地作出个急于想知道成果的少年模样,早早出了门。傅家跟玉京书院离得很近,短短一段路程中有一道小巷。傅斯文平日不爱抄这条近路,那一天却是赶着看完榜后去戏楼看望母亲,便一头扎进巷中。    巷子里好巧不巧地正在上演一出欺凌弱小戏码。埋头赶路的傅斯文敏锐地觉察到哭声,紧走几步,便看到角落里两三个大人在踢打一个紫发的小女孩儿,骂骂咧咧,大意便是女孩儿连着几天偷了他们家的米。傅斯文眼看一个成年飨灵要一脚踩下去,顾不得其他,大喝道:    “住手!”    话音出去的瞬间,他一个法术吹出,掐断了成年飨灵的灵力。这一下力度没控制好,针扎一样的刺痛立刻从左臂上那个“银环”处蔓延到心口;几个成年飨灵陡然被封了灵力,在那一瞬间的浑身无力中险些失了平衡,张口就骂:    “哪来的小崽多管——”    “傅家,傅斯文。”傅斯文努力地扯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走近了几步,“几位叔叔,早上好。”    穿着粗布衫的成年飨灵们见了少年,气势突然矮了一头。他们再怎么瞎也能认得出傅家那种大户人家才买得起的精致衣裳,而眼前这少年看上正是爱出头的年纪,脸上和和气气的,心里不知有多少“不能欺凌弱小”的大道理等着讲。    一个年纪稍轻的飨灵上前一步,笑嘻嘻地做了个揖,道:“原来是傅家的小少爷。你不知道,这个小崽子是个噬灵的女儿,上个月她娘死了,没谁敢管了,嘿,转头就来偷我们几个邻居的粮食。”    那女孩儿原本缩成一团,听到“偷”这个字,立刻红着眼睛大声道:“我没偷你东西!我家也不住这里!”    女孩儿脸肿了半边,说话不甚清楚,却是平翘舌不分——明显的五莲口音。傅斯文心思转得极快,猜想着女孩大概是跟母亲从五莲山那边流落到此的。玉京除他之外没有别的噬灵——主要是这古板的城市确实也容不下噬灵,明里暗里便能挤兑死人;女孩的噬灵母亲也许是早有伤病,也许是在玉京被下了黑手,丢下年幼的女儿过世了。    “说是没偷谁信呐。”这时那成年飨灵露出鄙夷的眼神,“噬灵的话能信吗?你们以前吃了多少同胞,装什么可怜?”    傅斯文暗暗握紧拳头,心思百转,正要说几句贴切的话劝成年飨灵收手;对在傅家“寄人篱下”十年的他来说,这比压住心中的火要简单。可还没等他出声,一把大刀凌空扎到小女孩身前,跟着墙外跳过来两只野猪仔般的东西,将成年飨灵统统撞翻。    傅斯文觉察到一股透着血气的灵压,浑身汗毛倒竖。巷子里的光突然一暗,只见一个头发蓬乱、身上随意披着件绿马甲的壮实少年跳到女孩身边,大喇喇地说:“噬灵的女儿就变成噬灵了,你们几个大叔该去书院再念上两年书吧。”    “噬——噬灵!”成年飨灵们屁滚尿流。这声音传出去,周围的住家也开始被惊动。那仿佛丛林野人般的少年却是不慌,眼中露出野兽般的腥气,舔舔嘴唇道:“对呀,我是噬灵,我来吃你们家大米了!”    他单手提起那柄大砍刀,作势要砍。冲劲极强的灵压从他身上迸发出来,勾得傅斯文也灵力激荡——这少年是个特型!是跟他一样的特型噬灵!    成年飨灵爬起来就跑,其中一个顺手拉过傅斯文,把这文弱少年扛在肩上一路跑到书院附近的路口才放下。傅斯文来不及说任何话,只来记得看到他十几来见到的第一个同类对他和善地笑了一下。    他尽量得体地与成年飨灵道别,装着满脑子“噬灵”混进一同来看榜的同窗里。他果然是个中不溜秋的成绩,而榜首那位也不出他所料,是赵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女孩儿——她跟她的母亲站在一起。赵妍仿佛有些气恼地跺跺脚,她母亲缓缓说着什么安抚她,温柔中带着一点点严厉。    傅斯文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不想赵妍此时一眼看过来,立刻跟母亲打了声招呼,然后似是带着怒气似的,朝他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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