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的正是神君塑像。这雕像原本就修得极为庄严,此时通身笼罩起一层银白光辉,看上去更是深不可测。他说完这话,将茶壶一倾,居然真的倒出一股银白色“水流”。屠苏酒原本完全失去了神智,当先被这水流卷中,通身黑色怨灵顿时被洗得干干净净;没等她来得及做什么,她胸口那黑玉牛首便“融化”了!    “心怀杀意的飨灵啊……”神君塑像伸手对她轻轻一点;她腹部的伤口立刻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我与一位朋友有约在先,不得干涉你们飨灵的争斗;然而我又有另一友人在此,行将消散……你们,改日再战吧!”    银白色的灵光堪堪罩住神言教的三位特型飨灵;待得光芒消散,他们竟都不见了踪影。    此时此刻,非但地下穹顶,连带地面上的玉京都没有一丝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唯一还醒着的,只有麻小、蟹黄、北京烤鸭与秋刀鱼四个。北京烤鸭立刻跑向鱼香肉丝,一手轻轻将她扶起,靠在他怀中。    灵力流动很顺畅,呼吸也很平稳。    北京烤鸭松了口气。    “又见面了,斯文。”鸿渐神君温和地说到,“看来这一次,你并非孤身一人。”    北京烤鸭看了看那三个一头雾水的年轻飨灵,又看了看怀里元气大伤的鱼香肉丝,叹了口气,道:“鸿渐陛下,我也许做错了。”    “哦?一千八百年的时光,终于有了一次改变,你却开始后悔了么?”    这话可让三个年轻飨灵颇为吃惊。蟹黄瞪大了眼睛,脱口就问:“天呐,京爷,你也活了一千多年吗?你的灵力被封住了吗?”    麻小和秋刀鱼虽然沉着脸没说话,却也想着同样的事。这时神君才把目光投向三个小年轻,随即略微惊讶地“咦”了一声,道:“这个力量……麻辣小龙虾也来了?”    麻小吃了一惊,随即省起这神君是在说他那位灭了人类的祖先。说起来神君是耀州人类的守护者,他那祖先十分憎恨人类;然而现在双方见面,彼此除了“似曾相识”这一点,竟没有任何敌意或者怨憎。他收了收心神,道:    “我是这个时代的麻辣小龙虾。”    “哈哈哈,确实,确实,那位首领是最不可能留下来的……五百年的时光,他太累了……”鸿渐神君的话里有一点点感慨,“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两边一起活下去……”    “神君阁下。”麻辣小龙虾看了北京烤鸭一眼,“人类时代的飨灵有多少留到了今天?”    谁料,神君叹道:“都不在了。那场时光回溯之后,他们便注定是无法存活下去的了。即使是在后来的岁月,肉体与精神也无法再承受过于漫长的时光。”    “那么,北京烤鸭?”麻小不太指望能得到答案。孰料鸿渐神君没有直接拒绝,只是看着北京烤鸭。    北京烤鸭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对神君道:“陛下,请带他们……回一次那个年代!”    “是啊,你们都有太多需要知道的事……斯文,你也是。”    来不及反应。白光一闪,还醒着的飨灵便被卷进又一股白色法力中。他们仿佛置身夏日午后的海岸上,阳光灿烂,风平浪静,安详得让人想要小憩片刻,做一场回溯至千年以前的梦……    这是一座地下穹顶,虽然建成已经有百年,但穹顶四壁纹着的壁画依然鲜亮,而穹顶正中的高大塑像也灵气十足。塑像头顶的地面上便是玉京;不论在哪个时代,这座城市总是熙熙攘攘,可如今,一切都太过安静。    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了人类,而新的生命火种才刚刚萌芽。    壁上暗门打开,一个手拿烟斗的青年走了进来,神态极为沉稳,带得他脚边那一群小鸭苗也有三分稳重。他名为“北京烤鸭”,是某个种族的最后一个生还者。    “鸿渐,一切都结束了。”他道,“我是来告别的。孩子们,就拜托你照顾了。”    神君塑像中飘出一个半透明状的青年,一招手,把小鸭苗都拢到身边。这些可怜的小活物不知能在这个世界活多久,但既然是挚友的心愿,青年便会照办。    “京。”青年温和地说,“这一百年谢谢你了。”    “我该谢谢你才是。”北京烤鸭道,“最后侍奉了你这样一位神君,我也算是很幸运了。”    “鱼香先走一步了吗?”青年问。    “是啊。她在玉京消散了。”北京烤鸭道,“我也打算让后代们留在玉京。若我们推测的飨灵能力继承的方式为真,以后也许,还能见面吧。”    “是吗……你还真是,持之以恒啊。”青年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些难过,“不过,以后你真的不必再守护它了……你的责任真的已经结束了。”    北京烤鸭有些疲倦地微笑着,抬头环顾穹顶内的壁画。人类的旅途、飨灵的旅途,真的是要到此告一段落了,他也早就觉得累了。    作为一个活了快三百年的飨灵,他的大半段生命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度过的。    第一个将他召唤出来的人类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贵族大将。那是一个优秀而勇敢的人类,分明有无数的机会在玉京过安稳尊贵的日子,却理所当然地投身最危险的堕神清剿战,永远自己承担危险,给弱小的人们带去平安。他快去世的时候已经年老体衰,百战将军的名号早已被更年轻的人取代;而京依旧是个青年模样,静静地陪在老将军身边。    “京,这些年辛苦你了……”老人用最后的力气解除了契约,“把你拘在耀州,真是对不住……”    京沉默着。他并不为离别哀伤,却有些不平。御侍最后几年的生活是冷清的。失去了战斗的能力之后,他渐渐地被遗忘了。他救过数十万条性命,而此时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却无一人为他送葬。    “哈哈,到这个年纪了你还不甘心嘛。”老人轻易地猜透他的想法,随即爽朗地笑了,“就算没人送葬,我也挺开心的。这几十年,咱们没有白过——你看。”    跟着御侍手指向的方向,京也把目光投向那片他守护了几十年的土地。御侍选的葬身之所在玉京城北的红叶山丘上,从这个地方看过去,整个玉京都在他们脚下。此时夜幕已深,这个安定了十多年的大城市此时依然热闹,人也好,其他飨灵也好,都在通明的灯火下忙碌着。    万家灯火,一夕平安。    那之后到底经历了多少事?而他又是在什么时候理解了御侍大人的释然,又是在什么时候,习惯了那片景色的呢?    “京?”青年轻声唤回北京烤鸭的思绪,“你不舒服吗?”    “啊……”北京烤鸭这才发现,他的双手已经开始飘散,“时间不多了。鸿渐,把那个法术施加在我身上吧。”    “你真的……要把你的记忆全部留下来吗?就算你的继承者能接受这些,那也不会再是你了……”    “啊,我知道。”缇尔菈最后的飨灵蹲下来,抚摸着一只蹭到他脚边的小鸭苗,“没关系。我希望‘北京烤鸭’的力量,能一直守护这片土地。”    地上的时间不断流逝着,继承了人类的肉体与飨灵的灵力,新一代自称为飨灵的生物蹒跚学步,慢慢地,可以被称之为“生活”的东西又开始运转。    鸿渐神君寄宿他的塑像里,开始几年他还照顾着老友留下的小鸭苗,后来却发现,这些小家伙常年浸染着北京烤鸭的灵力,其实早就不用他照顾。他本就是被人类的梦捧上神坛的生物,现在人类灭亡,他再也没有了要守护的东西,便守着与老友的一个约定,静静陷入长眠。    那之后又过了许久的时光。玉京重新繁华,一个以“傅”为姓的家族在此扎下了跟。飨灵之中逐渐出现了“特型”与“普通”的分野,与堕神的争斗时不时地上演着,可是战斗的本能不知从何时、不知因为什么被普通飨灵遗忘了。傅家有许多“鸭”一系的特型飨灵,强大的他们自然承担起守护玉京的责任。通往地下穹顶的密道也被他们发现,鸿渐神君颇有兴趣地醒过来,却发现这些新飨灵里并没有他熟悉的那个灵魂。    他也注意到了地上灵力流动的异样;头顶上的玉京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着,想要拼合被原始的飨灵们散出去的灵力。那便是第一个噬灵的诞生——也许只是一次灵体变异,也许只是分久必合的本能,这后世掀起了惊天波澜的飨灵就悄悄降生了。    又过了二十年。以耀之洲为始,缇尔菈各地的“吃飨灵的飨灵”出现得愈发频繁。一开始飨灵们还在寻找两全之法,帮助这些无法控制自己伴生灵体的同胞;也是在这些事的推动下,尘封多年的奈夫拉斯特也重新运转起来。    可是没有用,不论是自愿进行痛苦的灵体实验的噬灵也好,忍受着灵体被咬伤的痛苦还表示谅解的伤者也好,亦或是只听说着噬灵如何恐怖的无关飨灵也好——他们统统失去了耐心。    没有任何实验能证明噬灵的出现是什么阴谋的结果。那真的就是十万飨灵中以极小可能出现的灵体变异。尽管数量如此稀少,噬灵在那时,却比堕神更切实地威胁着“大多数”的生存,在堕神更少的耀之洲,这种威胁尤其明显。    噬灵不愿意伤害生命,但他们要生存;普通飨灵也不愿意残害同胞,可他们也要生存。没有任何普通飨灵明说,但针对噬灵的恶意越来越多。噬灵不得进入宫殿、噬灵不准进入酒楼、噬灵孩子不准入学、噬灵不得繁衍后代……然后恶意从“不准”转变为主动驱赶,渐渐转变为扔石子儿、吐唾沫、找碴儿关进监狱。    噬灵也渐渐聚拢到一起,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着。尽管如此,他们的声音还是太过微弱。  一切都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这时,傅家出了个天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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