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鞘和羽织同时落地,有灵猫相伴的秋刀鱼比以往更快地冲出,径直朝着咸豆花攻过去。屠苏酒猝不及防被一刀挥退,却也立刻稳住脚步,单手持刀撞开咸豆花,架住了秋刀鱼快若闪电的一记拔刀斩。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偏转刀刃与身形,借力往左边弹开,轻盈地落到了傅家大老爷身边。那老爷子条件反射般举起手中扇子似要做什么动作,刀光一闪,五节手指连通扇子都飞到空中——    血液还未来得及喷溅出来,秋刀鱼鬼魅般的身形已经游到老爷子身后。他倒转刀柄,狠狠击打了老爷子的脖颈,在那高大身形软倒前一手探出,携着老爷子跃回鱼香肉丝身前。    刚好五秒。    敌方的特型飨灵已经纷纷恢复了灵力,那些足以把五个天城飨灵烧成飞灰的法术已经凝聚在伴生灵体上,却不得不在最后一刻散了去。    高高在上的傅老爷,此刻已是秋刀鱼手中的盾牌。    “京爷,抱歉。”秋刀鱼紧盯着屠苏酒,口中却是低声说到,“伤他的手,是最快的办法。”    北京烤鸭一手扶着鱼香肉丝,一手抬起他那大烟斗,道:“一个无关紧要的敌人罢了。”    “逆……逆子……当初就不该放你出玉京……”傅老爷悠悠醒转,恰好听到这句话,立刻气急败坏,“当初怎么就没掐死你……”    “谢谢您那十三年的容忍。”北京烤鸭缓缓地转着烟斗;黑烟从那烟斗里冒出来——    “若非有那十三年的不杀之恩,我早已铲平了傅家。”    “你这个——”    “行了!用你们文人的啰嗦法来说话,鱼香怕是撑不过去。”麻辣小龙虾不耐烦地走上来,“傅家的,还有你们三个神言教的,还有什么招数齐上吧!”    他给了北京烤鸭一个眼神,赤手空拳朝屠苏酒冲过去,跟在他身边一道冲出的还有个蟹黄小笼包。两个年轻飨灵虽然一时无法召唤出伴生灵体,却仍旧是灵力充盈、身形矫健,贴身跟伤了一条手臂的屠苏酒打得不相上下,豆花兄弟在这肉搏中无法插手,只得将法术对准留在后头的三个,奈何秋刀鱼挟持住了傅家老爷,众目睽睽,他们也不能妄动。    傅家飨灵都没动,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虽然噬灵是一定要除的,但现在下场的两个年轻飨灵在夙水战里的拼命表现,他们也是看到了的;而那三个陌生飨灵,终究是来历不明。    北京烤鸭扶着鱼香肉丝,放她平躺在地,用手垫着她的脑袋。后者不断地咳出鲜血,一呼一吸都伴着尖锐的风声。她的拿手绝招是“镇静”,是以被业火红莲扫中的飨灵,一时都无法唤起灵力;而咸豆花的法术则是“隔绝”,他方才借着走廊里的狭窄地势用法术把一行飨灵浇了个透。秋刀鱼的猫崽是因为没招出而幸免;而他们则无法把灵力传到伴生灵体或是任何法器上,甚至无法将灵力凝聚到指尖。    但那灵力依然存在着,依然有一种自杀一般的灵力外放法——在身体内部慢慢凝聚,从身体内部吐出。若只是寻常的法术自然无碍,可鱼香肉丝方才那一招覆盖之广,连北京烤鸭也是生平仅见,怕是连肺脏带着喉咙烧得一塌糊涂。    “鱼香。坚持一下。”北京烤鸭说着,嘴角也涌出一丝鲜血;他刚才那一下,挨得也不清,“会结束的。会结束的。”    鱼香肉丝颇为留恋地看着他,然后竭力抬起胳膊,用指节为他擦掉鲜血。    随后,她把一朵小小的、黑玉雕成的牡丹花放在北京烤鸭手里。    去吧。她作出了这样的口型。北京烤鸭轻轻将她放下,在她留恋的目光中站直身子,上前,抬起烟杆,面如寒冰地对准傅家飨灵——    ——随后用左手将那块黑牡丹朝咸豆花扔了过去。    场上唯一反应过来的只有甜豆花。但他也只来得及张开护盾,挡在咸豆花身前,那块晶石便在他面前被引爆了。    黑烟爆散。整个地下穹顶登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同归于尽并非是鱼香肉丝的作风,这便是她平日最珍爱的一件法器,平日缀在她的发簪上当饰物,潜入傅家之前便被她取下来藏在领口内侧。这黑烟本身无害,只是一段时间内任何光束都无法穿透。北京烤鸭已经听到傅家那边传来爆炸声,他心知飨灵们反应过来用强风吹散黑烟不需要多久,更是加快了脚步。    黑暗中最先传来的是屠苏酒的闷哼。在这样的环境下作战,麻小的虾须完胜眼睛,论战力,他们胜。    北京烤鸭没有作出任何一次攻击,而是闪避开攻击可能送过来的方向,朝他想去的那方位走去。黑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胸口的烧伤也不算什么。他曾经被打得双腿尽断,双目近乎失明,却还是在这个地方寻得一丝生机。    他脚下踩到了那个预想中的龙纹花砖,立刻在心里记起了步数:一,二,三,转;四,五,六,转;七,八,九,停。    他往前伸出手,推开了一扇小门,眯起眼睛,躬下身子,从门缝中挤了进去,再轻轻阖了门。    外面的混乱仿佛在瞬间消隐无踪。他眯着眼睛适应了片刻,便冷静地打量起这间小屋。这屋子是建在神君塑像背后的,用幻术掩了起来。若不是刚好触到暗门,谁也不会发觉神君塑像背后还有这么间藏法器的小屋子。    傅家的飨灵偏爱平和中正的法器。正因为如此,那根通体散发着寒意的玉笛便极为显眼。北京烤鸭掂起笛子,心道幸好衣袖没烧坏,便将之藏在衣袖中。胸口的灼痛愈发剧烈,焦糊味与血味一齐渗出来,把这清净之地污染了个十成十。    北京烤鸭在心里默默对神君告罪。神君原本十年一醒,他之前三次来这儿,有两次都将神君生生吵醒;这次他又跑来偷了神君陛下的“贡品”——多半,是不会交还了。    脚边的小鸭苗此时已经有了些精神;北京烤鸭拿出他的大烟斗,感受着正在往烟斗凝聚的灵力。    这时,一声凄厉的长啸突然穿透石壁,将整个小屋子震得发颤。北京烤鸭心神巨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来。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自己的血泊中,竭力想要站起,却是不得其法,最后竟索性朝着门口爬去。    那仿佛聚集了此世所有怨恨的尖啸还在持续。北京烤鸭太清楚那是什么了;他第一次使用那东西的时候,也十分惊讶自己竟能发出那么可怖的吼声。    那是他在夙水一战时被打落的黑玉——惘尘,是能化用万千亡魂力量的邪器!    北京烤鸭从未如此恐惧过;他知道是谁在用这东西,也知道自己的同伴……外面还有那么多玉京的平民,如果屠苏酒当场杀了他们来做材料,那种力量,谁也活不过今晚,连她自己也不行!    偏偏那声音彻底刺激了他的伤势;更让他心焦的是,他都成了这样,那……    “鱼香……”他无意识地念着这两个字,一把拉开门。    腥风扑面。    残留的黑烟在地面飘散着;黑烟的中心,也就是神君的脚下,站着一个浑身被怨魂包裹的飨灵。那飨灵身长七尺,手提陌刀,原本是个气质凛冽的女刀客,此刻却深陷黑暗,眼中口中都冒出细小软绵的黑色手掌,如同从世界另一面爬过来的活尸。    北京烤鸭万万没想到屠苏酒会自己使用那邪器;但仔细一看,屠苏酒那近乎被黑色手掌掩盖的眸子中仍然充满冷静。他省起屠苏酒那特殊的伴生灵体,顾不得安全,拼尽力气大喝道:“快后退!”    麻小与蟹黄已经恢复了伴生灵体,正要上前,听到这声嘶力竭的一吼,立刻就地往后翻滚。电光火石之间,屠苏酒挥出一道蟒蛇粗细的刀芒,堪堪从他们头上擦过;那刀芒去势不减,竟将前后三个误入战场的平民劈成两截!    这一幕惊得平民们倒吸一口凉气;北京烤鸭也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屠苏酒甩开麻小和蟹黄,将陌刀擒在身侧,仅两步便杀至秋刀鱼身前!秋刀鱼丢下傅老爷子,举刀架挡,冷不防连人带刀被劈飞出去。    两次呼吸的功夫,鱼香肉丝与屠苏酒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    屠苏酒把刀架在鱼香肉丝脖子上。她的手臂也爬满了纤小的、黑色的“人”,微微颤抖着。  一缕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屠苏酒皱起眉头,又把刀移开。    “我坚持不了多久。”她背对着鱼香肉丝,用冷冽的声音对整个战场宣告着,“放弃抵抗吧。我无意屠杀。咸豆花,再用一次那个法术!”    就算刀没架在鱼香肉丝的脖子上,这个距离也太危险了;即使是速度最快的秋刀鱼,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    咸豆花扶着他哥哥,从神君塑像的角落里现出身来。他脸上也写着恐惧,仿佛一个胡作非为的顽劣少年终于见识到大人的暴力。    眼看一切都要无可挽回,一道影子从北京烤鸭他们来时的通道中扑出,一把抱住了屠苏酒。那影子在一扑之前全无气息,场中那么多身经百战的特型飨灵,居然半点没觉察到通道里还藏了个战斗力!    银灰色的爪子从屠苏酒后腰穿出;屠苏酒被拖着后退了几大步,尖利地咆哮着,一手抓住偷袭者的后颈,将他甩出,不顾腹部鲜血喷涌,挥刀将他斩得开肠破肚!    偷袭者惨叫着,兀自不甘心地看着屠苏酒。    黑玉牛首已经被那偷袭者抓了出来,被长长的细绳牵着悬在屠苏酒脖子上。屠苏酒身遭的黑气更盛,麻小和蟹黄冲上去缠住她,却是步步败退。猛地一道余波飞出,打上天顶,砖瓦一块块崩碎,平民一看吓得抱头逃窜——神君塑像正上方的地面摆着的正是玉京那樽巨大茶壶;而今,那块地面的支撑点被击碎,十人多高的茶壶却是要砸下来了!    这时那偷袭者落地滚了几圈才停下,浑身上下已经是凄惨之际。他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停在身前,用一双手徒劳地为他捂住伤口。    “师……师父……那个太脏了……”他下意识地说。    “没有的事。”北京烤鸭容情沉默地看着他的徒弟。他有很多学生,可他只有这么一个徒弟,“昭瑜,你的藏气功夫真的很好。为师也,比不过了。”    “师父……”傅昭瑜抬起双臂,“对不起……”    他猛地将双臂合十。那惨不忍睹的身体立刻化成万千光点,飞向了神君塑像。    地面上那“茶壶”猛地砸落下来,堪堪砸断了神君塑像的一条右臂;然而还没等它将底下的平民砸成肉饼,神君塑像的断臂出突然生出一只银白色的手臂,轻巧地将那茶壶提上了。  “春风化雨,万物苏生,诸君为何如此不安?”浑厚的、平和的声音响彻穹顶,“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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