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玉京是第二天一早的事了。一行五个飨灵都是特型,此时并不累,便在北京烤鸭的带领下摸到一条密道,进了城里。这个四方都是平原、完全无险可守的城市此时却是四平八稳,仿佛堕神没有宣战,耀州和平如初。    这样的氛围反而让五个飨灵更为警惕。他们赶在中午前绕过了城中央那巨大的茶壶雕塑,潜入设在玉京的天子书院。北京烤鸭在来路上对他们说过,这书院是他幼时开蒙的玉京书院改建成的,他一直交给学生们打理,自己其实从未亲自来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地带着飨灵们找到了他自己的那间书房。时值正午,书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尚且滚烫的茶水证明此处还有飨灵在。  麻小晃动着虾须探查了一番,对北京烤鸭道:“这气息……你的族人刚走。”    “是我的一个族叔。”北京烤鸭娴熟地摆弄着茶具,“他每日会来此授课一个时辰,正午前一定会离开。”    话都说到这份上,大家自然听出来他是专意避开族人的,也不多问什么。北京烤鸭一面泡茶,一面不紧不慢地道:“我们先在此处歇息一会儿,待到天黑了再行动。”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总该告诉我们玉京到底有什么了吧?”麻辣小龙虾道。    “自然。不过,在那之前——”北京烤鸭对着门外道,“昭瑜,进来吧。”    门外有飨灵?!    几个特型俱是惊诧不已;鱼香肉丝更是脸色一白,颇有敌意地盯着门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从外貌上看不出这男子是何种族;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男子身上,竟然没有半分灵力波动——空壳?!    男子进屋,见这书房里竟有五个飨灵,目中微微露出惊诧。随后他伏倒在地,规规矩矩地对北京烤鸭行了个大礼。    “师父。”    “昭瑜,好久不见了。”北京烤鸭伸手将那男子扶起,颇为赞许地说,“你的藏气功夫又进步了不少。”    “可不是么?鬼鬼祟祟,不知打什么主意。”鱼香肉丝出言讥讽。    屋里飨灵都是一惊;鱼香肉丝素来涵养极高,就算不喜什么事物也是淡淡地表露了,哪有今日这种作风的?再看北京烤鸭,那眼底竟也有一丝疑惑闪过。    唯一不觉有他的反而是那个昭瑜。他对鱼香肉丝拱手一鞠倒地,直起身后扔是拱着手,恭谨地说:“师母如此疑心,昭瑜惶恐。”    “傅昭瑜,你脸皮倒是厚。当初跑去告密,现在又称我为‘师母’了?”    鱼香肉丝冷冷说完,侧过身去不受他这一拜。麻小、蟹黄与秋刀鱼听到“告密”两个字,看这普通飨灵的目光顿时冷起来。    北京烤鸭温和地笑笑,道:“过去之事,就不必再提了。昭瑜,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不必避讳。堕神宣战之后,傅家有什么异动?”    他此刻只问傅家却不问玉京,看来这次到玉京,十有八九是得跟这家族打交道的。那傅昭瑜又是一拜,才道:“师父,傅家年轻一代昨日启程,去往玉泉河一带布防了。族中老一辈的还在府里。老夫人现下在雕花楼里,您走以后,老夫人也极少待在府上了。”    这又是“府上”又是“老夫人”的,几个年轻飨灵听了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仔细想想看,烤鸭的父母辈那可不就是一百多年前的飨灵么。    嗯,等等,父母辈?老夫人?    “母亲她还好吗?”北京烤鸭若无其事地证实了几个年轻飨灵的猜测。    “老妇人一向安泰。只是生意上还是那样,跟——”傅昭瑜小心地看了鱼香肉丝一眼,“跟赵府还是那个样子,多有纠纷。”    鱼香肉丝一直冷眼看着,此时才道:“堕神都要打过来了,他们还是这幅样子,真是高贵惯了。”    “鱼香?”北京烤鸭不得不转头去问,言语中没有责备,却多有关切之意。鱼香肉丝自从与西湖醋鱼相遇后便一直焦虑着,进了玉京就更明显了。此时鱼香肉丝大概也明白这样无用,叹了口气,道:    “好了,我们早在十多年前就与家族断了关系,这你也是知道的。这次回来,是为了别的事。”    “是。谨凭师父师母吩咐。”傅昭瑜立刻道。    北京烤鸭对同伴们点点头,道:“我们要去祭祀台取一件东西。”    这话一出口,鱼香肉丝又叹了口气,傅昭瑜却是一脸惊骇:“这,这,那不就是要……”    “不错。”北京烤鸭淡淡地说着,“是该回一趟傅家了。”    “师父,可是傅家还留着好几个特型飨灵,您……”傅昭瑜有些惊慌地说着,一看到其他四个特型,却是止住了话头。麻辣小龙虾立刻觉得不快;北京烤鸭的这个学生虽然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却是摆明了不认为他们这几个年轻的家伙能战胜“傅家”那几个老古董。    “京爷,请恕我无礼。”秋刀鱼突然开口,“这个傅家……就是您的本家吗?”    北京烤鸭点头道:“正是。”    “您与您的家族,为何会有深仇大恨?”秋刀鱼似乎意有所指;麻小和蟹黄在在他身边,竟无端觉出三分敌意。    鱼香肉丝皱起眉头,道:“秋刀鱼先生这是何意?”    “我从樱之岛来此之前,听闻犬神君上说过一件关于傅家的传闻。”秋刀鱼不为所动,“请问,您与傅家究竟有何纠葛?”    “这位客人,您——”    “好了昭瑜,去准备吧。我们也要尽快赶去玉泉镇,这一趟务必不要惊动老爷子他们。”北京烤鸭声色淡淡,“如你所见,我还得跟我的朋友们说说‘那些事’。”    “师父……”傅昭瑜相当不信任地看着秋刀鱼,却在北京烤鸭平静的目光中收住了声,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这一番对话,麻小与蟹黄反倒成了场中唯二摸不着头脑的,此时也等着北京烤鸭说明。后者将眼镜取下,轻轻擦拭着,道:“秋刀鱼先生,虽不知道您有什么误会……但我与家族断绝关系,确实是因为男女之事。”    不仅秋刀鱼,麻小和蟹黄也愣了。鱼香第三次叹气,接着道:“你们这一代恐怕没有什么体会……不过,‘门当户对’这个词,在樱之岛还是有的吧?”    “啊……?”秋刀鱼显然没料到是这么回事。    鱼香肉丝对烤鸭点点头,迳自坐下来,拿起一盏茶,缓缓:“我出生在一个所谓的‘书香世家’,是正妻所生。啊,麻小,不是你们龙纹殿那种主母。那时大家族的当家可以娶许多女子。”    “因为是正妻所生,母亲又是特型,顾而我虽是女子,身份也跟着‘尊贵’了。而那时的京爷,却是一个出身戏楼的小丫鬟所生,亦是所谓的‘私生子’。”    尽管年代有别,理解起来有些困难,三个小年轻还是听得不太自在,秋刀鱼更是闹了个大红脸。北京烤鸭与鱼香肉丝这两位倒是云淡风轻的,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我们是在书院相识和交好的。那时这里还是傅家跟赵家共同掌控,很快便有人报信。那时京爷被……”她的眸色黯淡下去,“那时他虽已觉醒成为特型,身份却依然低微,也没有如今这样的灵力;傅家这样的千年世家里,出身更是重过实力……”    “鱼香。”北京烤鸭温言道,“都过去了。”    “我都明白……”鱼香肉丝整理了一番情绪,“总归是赵家不允我嫁给一个出身卑微的飨灵,傅家也不允京爷攀上个尊贵娘家,加上从前早有矛盾,便是一触即发了。说起来也是巧合……我那时一直无法突破,直到出逃一晚,亲见母亲死在眼前,特型的名号竟立刻传到了我身上。我不欲骗你们;我与京爷少时的恋情,确实只是我等与家族决裂的诱因;但请相信,我们绝不会对同伴有恶意。”    秋刀鱼那莫名的敌意原本是冲着北京烤鸭去的,没想到鱼香肉丝站出来将一切都挡了去,还自揭了伤疤。不消鱼香肉丝详说,她的生母定是为了掩护她而死;这样的事就算是过去了许多年,又岂是一个“过去了”就真的能轻松带过的。    “鱼香先生,京爷。”秋刀鱼深深鞠躬,“实在非常抱歉。”    “我以特型飨灵之身还能与家族闹到如此境地,你着实该起疑。”北京烤鸭似笑非笑地看着秋刀鱼,“只是,秋刀鱼先生未免也太在意傅家了。”    “……”    “既然您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某,也想问一个问题。”北京烤鸭坐下来,把玩着烟杆,“试问,您从樱之岛来到此地,真的只是奉命送粮食么?”    气氛骤然紧张。秋刀鱼僵在了躬身的姿势,许久才抬起头来。    “确实,我并非只是过来送粮。”秋刀鱼缓缓地说,“我来耀州,其实是要调查噬灵之事。我曾被噬灵伤过,可那噬灵是我的好友,若为自保杀了他,我绝不能原谅自己;但若放任不管,事情迟早会败露,我与他都会殒命,还会连累家主与犬神君上。”    “犬神君上见多识广,便为我指出耀州傅家这条路。相传他们是第一个镇压噬灵的家族,也有将噬灵变成普通飨灵的法器。”    最后一句话叫大家莫名其妙。蟹黄立刻就问了:“老秋不对啊,如果傅家是第一个镇压噬灵的家族,他们有很多对付噬灵的法器倒是合理。可噬灵变回普通飨灵,这怎么可能呢?”    “对不起……我不能说。”秋刀鱼看着北京烤鸭,仿佛是指望答案传到他脑子里一样。他的眼神沉静而坚决,大概就在此地杀了他,也是得不到答案的了。    北京烤鸭与他对视一会儿,最后笑道:“您说得没错。确实可能有那么一件。但那一件法器,也只能对庐山云雾茶起作用。”    “怎么会——”    “先别管了。”麻辣小龙虾晃动着虾须,站起身,“北京烤鸭,你的学生带了个客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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