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流言?”

养谦忙闭口。

他不喜范垣,原本不是为流言等等,只是不便说曾目睹过范垣轻薄妹妹,所以才拿这个做借口,谁知正中小皇帝的套。

见养谦不答,朱儆说道:“你怎么不答?”

养谦道:“只不过是些没要紧的罢了。”

小皇帝淡淡地问:“那么,有没有关于他跟皇太后的?”

养谦见皇帝如此单刀直入,隐约明白了他的用意。知道自己是避不开的了,因说道:“是有。”

朱儆问道:“哦?都有些什么话?”

养谦道:“皇上圣明,总该知道那些话当不得真。”

朱儆的眼神有些冷:“既然当不得真,怎么会让你因此不喜范垣?何况身为朝臣,传出跟宫内妃嫔的流言,本就已经大逆不道了。”

养谦有苦说不出,又听皇上的话仿佛不善,便把心一横,道:“皇上恕罪,少傅毕竟是功高位重,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然有些不法之徒暗中诋毁,可少傅若当真有不轨之心,这许多年来又怎会兢兢业业,为国夙夜操劳,臣斗胆觉着,跟少傅的功相比,那点儿不实流言,不过是瑕不掩瑜罢了。”

朱儆听到这里,红着眼拍案说道:“什么瑕不掩瑜,就是因为他,太后才离开了朕!”

养谦不明这话从何说起,一时愣怔。

朱儆越发咬牙切齿,喃喃道:“都是因为他,要不是他,太后也不会死!”

养谦回想当时朱儆说这话时候的神情,不禁有忧心忡忡,对琉璃说道:“我着实不明白皇上因何这样说,难道四爷跟皇太后之死有关?这怎么可能?”

琉璃听了养谦这话,定了定神,便道:“哥哥,咱们不说这个了,先前嫂子说,南边温家的人在家里闹事,哥哥倒要快回去看看情形才好。”

养谦却不知此事,闻言拧眉:“岂有此理,真当咱们是大厦将倾了么,什么阿猫阿狗也来现眼。”又见琉璃尚且能稳住,便先出门去了。

且说养谦回到温家,本以为李诗遥会回来,谁知门上一问,她竟连回也不曾回。

只拐到里间,听房中丫头说:“奶奶前两天就忙着收拾了些要紧的细软,拿回娘家去了。”

养谦听了这话,心头发凉。

于是只又问南边温家的来人,一个嬷嬷回道:“先前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以前来过的,不三不四地说了好些话就走了。”

养谦点头,因出来吩咐门上:“以后若还有姓温的来,不许放进半个,只一概都打出去!”

吩咐完了,养谦便想仍去范府,走到半路,却见小侯爷苏清晓骑着马而来,远远地招呼他。

两人见了,苏清晓道:“谦哥哥哪里去?”

养谦便答了。苏清晓道:“我是来致歉的。先前我在集上,听两个人褒贬你们,听他们的口音还像是南边人,似是你们的亲戚,我本要给他们些颜面,谁知越说越是不堪,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忍不住打了他们一顿。”

养谦惊诧:“是温家的人?”

苏清晓道:“据他们说是,还说他们先前来投奔你们,你们瞧不起之类的……很是幸灾乐祸的。我才按捺不住,哥哥可不要怪我打了你的亲戚,委实是他们太不知好歹了,我怕他们跟哥哥告状,就先来告诉你一声。”

养谦听罢,反而笑道:“我怪你做什么?打的倒是好,省了我自己动手了。”

就也把自己先前不在家,那两人过来欺负的事儿说了,苏清晓也笑说:“早知道我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两人说了会儿,苏清晓道:“范大人的事儿如何了?”

养谦摇了摇头。

苏清晓迟疑看他:“那,那纯儿姑娘一定焦急的很,你可多劝着些才好。”又说:“我内人先前倒是主动去了,好像还跟郑家嫂子一块儿去的呢,叫她们陪着纯儿说说话,多宽慰宽慰倒是好。”

养谦意外之余,笑道:“你家夫人去也罢了,据我所知,郑国公府现在正仇视着四爷呢,因为郑兄跟我交好,很不待见他,这会子他夫人又去,还不知又惹出什么来呢。”

苏清晓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何况案情还未查明,范大人也未必就是真凶。我虽是局外人,只是觉着以范大人的身份,犯不上当面毒杀郑氏夫人,何况毒杀了夫人,于他有什么好处?”

正如苏小侯爷所说,他的夫人范芳树跟郑宰思夫人张云珠的确去了范府。

那会儿范府的两个奶娘轮流照顾明澈跟沛儒,两个小奶娃娃却也似懂事,并没有格外哭闹。

琉璃分别看过了,又知道温姨妈犯了头晕之症,便请大夫来把过脉,熬了药,让她也先去休息。

才有片刻闲暇,门上报说张云珠跟范芳树来到。

琉璃有些意外,忙出外接了,跟两人在厅里说了半晌。

芳树只问范垣的事如何了,又浅浅地安抚了几句,不似真情实意。

张云珠极少言语,多半只是拿眼睛望着琉璃,让琉璃心中狐疑,觉着这两人这会儿来,却像是另有图谋。

幸而他们两个也并未久留,略坐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

且说张云珠跟芳树离开范府,同乘车往回,张云珠叹说道:“她倒也算是不错的了,如今外头满城风雨的,她倒是能稳得住。”

芳树说道:“可不是?虽看着单弱,实则是个不容小觑的,很是内秀呢。”

张云珠面色微冷。

芳树察言观色,笑道:“只是姐姐今儿定要跟我一块过来,等你们家六爷听说了,会不会有什么话?”

张云珠道:“他会有什么话?”

芳树说道:“想来不至于有别的,若有,只怕也是赞姐姐体恤人心罢了。”

顷刻间先到了郑国公府,张云珠原先是乘坐苏府的马车,当即下了车,芳树道:“我另有事,就不去搅扰了。”

张云珠也未挽留,自进府内去了。

这一夜,郑宰思从外回来,因听说张云珠去范府的事,便问起来。

张氏道:“我只觉着那温家姑娘有些可怜,好不容易攀高枝儿嫁了金龟婿,夫君生死未卜,家里又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所以去探望探望罢了。爷不会骂我多事吧。”

郑宰思听这话刺耳,又看出她笑容底下有些冷意:“纯儿可怜吗?”

张氏道:“如今外头都风传首辅大人过不了这一关了,若年纪轻轻就做了孤儿寡母,岂不可怜?”

郑宰思淡笑道:“真的做了孤儿寡母才不可怜呢,只怕做不了。”

“爷是什么意思?”张云珠拧眉。

郑宰思不答,只是向着她笑。

张云珠咽了口唾沫,终于忍无可忍,道:“难不成,她真做了孤儿寡母,反而是好事?那你为什么不紧着帮着府里头,趁机一鼓作气地把范垣搬倒了,等他死了后,孤儿寡母自然是砧板上的鱼肉,你爱怎样就怎样!”

郑宰思道:“谁跟你说了什么?”

张云珠皱紧眉头:“死的那个是郑家的皇后!如今合族的人都义愤填膺的,恨不得将范垣生吞活剥,只盼着皇上快些下旨,你倒好,皇上平日里最听你的话,你为何一句也不说,今儿那温养谦在内廷触怒了皇上,你还反而替他开脱?你……还是不是郑家的人了?可知道长辈们都很生气?”

郑宰思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哦,如今我看夫人比我更像是郑家的人。”

张云珠按捺不住,咬牙道:“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打什么主意!”

“哦?夫人告诉我如何。”郑宰思笑意不减。

张云珠胸口起伏:“当初你为了温纯,跟家里抗婚,被打的起不了身……有没有这回事?”

郑宰思摸了摸鼻梁,笑道:“有呀。”

张云珠没想到他这样坦然愉快地承认,气道:“你!你……你是不是还没忘了那贱人!”

“我心里有个忘不了的人。但她却绝不是什么贱人。”郑宰思淡淡地。

张云珠忍无可忍,尖声道:“姓郑的!你太过分了,你当我是什么!”

郑宰思道:“你现在还是我夫人,只是你若再这样闹下去,你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了。”他转身往外就走。

张云珠一口气噎住,眼睁睁地望着郑宰思的背影:“你站住!”

“啊,对了,”郑宰思回头看向她,不容分说的口吻:“以后别再去找纯儿,你若想天下太平的话,就消停些,千万不要无事生非。”

郑宰思离开卧房,越走越快,直到出了府。

此刻夜幕降临,北风凛冽,长街清冷,他竟不知要往何处去。

门上小厮来问是否备马,郑宰思应了声,却又摆摆手,将那小厮挥退。

他只身一人,转身信步沿街而行。

风将他的袍衫撩起,今夜的月色也十分冷清,照着人的影子在地上浅浅淡淡,若有若无,犹如鬼魅。

他穿街过巷,无知无觉而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却在陈家老宅之前了。

郑宰思仰头望着那斑驳的匾额跟门扇,耳畔突然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

他惊起回头,依稀仿佛看见有一道影子沿着墙边飞奔而来,跟自己擦身而过,消失在了门口。

他伸手想去抓住那倏忽而过的幻影,掌中却只握住了一把冷风。

郑宰思呆呆看了半晌,转身要走开的时候,紧闭的门扇突然打开了。

陈伯站在门内,仿佛也没料到会看到郑大人出现在这里,一时有些呆住了。

两人目光相对,郑宰思笑了笑,向着陈伯点点头,转身要走。

陈伯突然叫了声:“郑大人。”

郑宰思回头。

陈伯道:“范垣这次,会不会有事?”

郑宰思笑着耸了耸鼻子:“陈伯,你这话难住我了,我怎会知道这个。”

陈伯道:“你明白的,我担心的其实不是范垣,而是我们家……而是温家姑娘。”

郑宰思眨了眨眼,笑道:“陈伯,你是今晚上第二个跟我提到温纯的人。只是有些奇怪,你跟温家的小姑娘好像一见如故似的,如今更这样担心她?其实你该多担心范垣才是吧,毕竟范垣曾是陈翰林的弟子,温纯却什么也不是。”

陈伯沉沉地看着他,并没吱声。

郑宰思笑叹:“罢了,说这些干什么,我也该走了。”

他还没有转身,陈伯突然说道:“我先前一直都觉着郑大人你有些眼熟,近来我忽然想起来,曾经在哪儿见过您了。”

郑宰思微微抬眸,脸上的笑像是给夜色化开了似的,无声地散开。

陈伯说道:“当年我们家大小姐没出阁的时候,在前街后巷里救了个差点醉倒冻死的叫花子。”

喉头一动,嘴角也随着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其实那会儿我就觉着奇怪,那人虽是叫花子的打扮,但衣料明明很名贵,我还以为是个落魄的王孙公子,”陈伯盯着郑宰思,继续说道:“只可惜那人却是个白眼狼,不感激大小姐的救命之恩不说,还试图对大小姐无礼,多亏给我看见了,本想干脆打死他,还是大小姐给拦住了,我才放了那人。”

郑宰思已经没了笑,只高深莫测地看着陈伯。

陈伯凝视着他漠然的双眼:“现在想想,那个叫花子……好像有点像是这会儿的郑大人你。”

半晌,郑宰思才嗤地笑了出声。

陈伯不言语,郑宰思望着他,笑着转身,且笑且远去了。

陈伯只静静地看他走了,才出了门,把门扇锁了,却往旁边范府走去。

范府门上的小厮见他来了,忙迎了进内,陈伯问道:“有没有人来过?”

小厮道:“下午的时候东城少爷来过,坐了会儿又走了。方才温大爷来了,今晚上怕是会留宿。”

陈伯点头道:“也好。危难时候才见人心呀。”

小厮也道:“可不是么,四爷跟奶奶都是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您老人家也别担心。”

陈伯笑笑:“好好看着门,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打起精神些。”吩咐了两句,便径直入内去了。

因知道温养谦来了,陈伯忖度此刻他们只怕在说话,自己不宜打扰。

同两个小厮在院中巡逻了会儿,有些累了,便让小厮们自去,他坐在廊下歇息。

略歇息片刻,陈伯起身,正要走开,突然瞧见旁边的院落,那是范垣的书房,此刻门居然没有上锁。

陈伯以为是下人们过来巡夜,便往前走去,才推开门,却见里头静悄悄的,只是书房里却像是有火光闪过。

陈伯正在疑惑,院子里有人喝道:“什么人!出来!”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给撞开,有一道影子跳出来,竟纵身跳上墙去!

陈伯吓了一跳,哑声叫道:“有贼!”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人也跳上墙去,另一个则说道:“莫慌,我们在呢!”

陈伯这才认出来,这两个是范垣平日里跟随身边的人,原来他们也发现有贼人入侵,相继追了过去。

陈伯惊魂未定,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先把院门掩起,又见书房门开着,他迟疑着走近,往内看去。

书房内的陈设一概如旧,倒不像是给翻过的样子,只有几本书散落在地上。

陈伯挑着灯笼走近,把那几本书捡起来放在桌上,才要退出的时候,却瞧见旁边的抽屉给拉开了一半,抽屉之中,若隐若现地有一沓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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