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问她笑个什么,郑氏说道:“你为陈琉璃卖了半辈子命,做牛做马,苦心孤诣的,她得了那个结局,你也得了这个结局,你居然认命,是谁让你认命的?是你自己?还是你的真神?”

严雪沉默。

郑氏道:“我原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明里暗里地相助陈琉璃,直到她死了……我才猛然醒悟。”

“娘娘醒悟了什么?”

郑氏冷道:“我醒悟的是,我原先高看了你,还以为你是个淡泊无争所以世莫与之争的高人,谁知也不过是个给人玩弄在掌心的棋子。”

严雪眼神微变,不禁咽了口唾沫。

郑氏道:“也是,棋子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认命,对不对?人家要用你,你就听命行事,人家要扔了你,你就只能乖乖地滚开。”

严雪的手一颤,琴桌上的杯子竟给碰到,茶水沿着琴桌滑落,滴滴答答,像是顺着廊檐飞流而下的雨。

“我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声音冷冷,严雪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郑氏拈着佛珠:“你知道的,妹妹,当初你不是因为他的托付才到先帝身旁的吗,可笑的是……你帮他把陈琉璃照顾了那么久,到最后,旧人一死,他就开开心心另娶新欢了,就算不是陈琉璃,也终究轮不到你,哈……所谓的深情,也不过是个笑话。那妹妹你先前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秋风从殿外吹入,灯火瑟瑟发抖,暗影中,严雪也像是在颤抖。

“严太妃,太妃娘娘,”郑氏凝视着严雪有些纤弱的身影,道:“你真的认命吗?”

二月里,眼见琉璃的产期要到了,范府上下,严阵以待,连冯夫人也从那边府里来了,陪着温姨妈日夜看护琉璃。

原先许姨娘也是片刻不离的贴身照顾着,只因冯夫人来了,她倒是不大好再靠前,只在旁边听唤。

这天,范垣正在内阁里,商议南边水患赈灾之事,突然随从从外冲进来:“大人,快、快回府!”

还未开口,范垣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忙起身往外走。

其他阁臣们望着他如疾风般离开的身影,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徐廉笑道:“想必范大人终于要望子成龙了。”

且说范垣急急赶回府中,到了内宅,却见房门紧闭,养谦却已经早来了,见他回来便道:“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

范垣心惊肉跳,试着要推门,养谦忙道:“你不能进去。”

见不到琉璃,范垣五内俱焚,红着眼道:“我只看一眼。”

养谦心里却也不好过,却仍记得温姨妈的叮嘱,坚决说道:“不成不成!”

两人说了这两句,便听见里头琉璃的哭叫声传来。

范垣耳畔嗡地开始响动,身不由己听着里间琉璃因为忍痛不过而大叫,已经心头绞痛,两眼发黑,只想立刻进去陪着她身边,看看她如何,得亏养谦在旁边拼命地拉扯住。

不料过了片刻,里头竟渐渐地没了声响,只有稳婆们的声音跟温姨妈叫唤女儿的声音,范垣恍若魂魄离体,拼命地踢推那门,门扇摇摇欲坠,里头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开门。

养谦又因为也担心里头,手上力气就软了,拉扯不住,竟给范垣硬是闯了进去。

温姨妈见他突然跑进来,魂飞魄散,忙撑着起身,想把他推出去。

不料琉璃在床上看见他,便喃喃地叫道:“师兄,师兄……”

方才挣扎了那半天,浑身的力气早就没了,连此刻的呼唤也是微弱不清,旁边的稳婆们听不真切,只随着说道:“是是是,一定行,一定行,奶奶再用把力气就行了!”

原来他们把“师兄”二字,听成了“是行”。

温姨妈因没听清,回头看向琉璃,就在这瞬间,范垣冲了过来,到床边上不由分说紧紧地握住了琉璃的手。

“我在这儿呢,”范垣死死地盯着琉璃,擦擦她脸上的泪跟汗:“师妹,好师妹……你会没事的,会、会好起来的。”

琉璃望着他,过了会子,突然说道:“你别担心。”

范垣正把头埋在她的手掌中,闻言抬头,眼中已也蕴了泪。

琉璃打量着他,突然想起了当初站在自己的那个面色青涩的少年。

同时,她也听见了自己捉弄得逞的愉快的笑声,像是能一世都那样无忧无虑。

在眼前被泪水模糊之际,琉璃咬紧牙关,在稳婆们的催促指挥中,用尽全身的力气……

经过了足足两个时辰的挣扎,九死一生,琉璃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

却是一个女孩儿,看着甚是瘦弱,才生下来的时候浑身发青,也不会哭。

温姨妈见状,吓得晕死过去,范垣倒是没怎么在意,因为他正在盯着看御医们给琉璃施针,因为方才那样拼尽全力,琉璃也晕厥过去。

幸而稳婆们都是经验丰富的,略用了些法儿,那孩子才总算哇地哭了出来,令众人都松了口气。

而琉璃这边,虽然生产艰难,可因为先前养护照料的好,幸而没出现其他的险情,只因为身体根基弱才导致体力不支而昏迷,经过御医们的救治,也逐渐地恢复过来。

琉璃醒来后,忙先问孩子如何,稳婆抱了过来给她瞧,琉璃望着那孩子生嫩的小脸,心中的爱意将要溢出来,当初得了朱儆时候的欢悦,在此刻加倍而生,刹那间浑身的疼痛几乎都不翼而飞似的。

琉璃欢喜之余,便把孩子给范垣瞧,范垣先前只略看了两眼,见那婴儿脸皱皱巴巴的,又只有一丁点小,看着娇弱之极。

他毕竟第一次为人父,很不习惯,直到如今还没有亲自抱过一次呢。

琉璃哄着叫范垣抱那孩子,范垣只是不肯,琉璃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只得作罢,温姨妈却早迫不及待地过来抱了去,自己疼爱非常,又啧啧赞叹说道:“看这孩子的眉眼,跟纯儿是一模一样的。”

范垣震惊,又见琉璃仍是满面疲惫憔悴,便忍不住对琉璃道:“岳母是看迷眼了,你怎么会那么难看?”

琉璃闻听嗤地笑起来,又听他诋毁自己的孩子,便想抬手打他。

范垣早握住她的手道:“还疼不疼,觉着怎么样?”

琉璃道:“不疼了,现在很好。你别担心。”

范垣亲亲她的手指,又黯然道:“以后再不生了。”

琉璃诧异道:“说什么?”

范垣虽则听说妇人生孩子是极为惊险的,但也尽至于听说而已,从没亲眼见过,可先前看琉璃满面泪汗,似在生死一线中拼命挣扎,这才明白所谓“一脚踩在鬼门关”是个什么意思。

如今回想,心有余悸:“总之不要了。”

琉璃望着他的脸色,却仿佛明白他的心意,见温姨妈,冯夫人跟许姨娘等都在围着孩子,稳婆跟御医也不在跟前儿,琉璃便拉拉范垣的手。

范垣会意靠近过来。

“我想……”琉璃在他耳畔,低低切切地说道:“我想要……给师兄生孩子。”

范垣微震。

“我心里喜欢的很,”琉璃望着那微挑的凤眸,微笑:“不管受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琉璃坐满了月子,整个人才恢复过来。

脸儿也渐渐红润,连同那小女孩子也都养的白白嫩嫩,不再是先前才出生时候的皱眉苦脸的样子了。

范垣从最初的陌生,到逐渐也喜欢上这孩子,只是仍旧不肯抱。

琉璃疑心他仍旧心有芥蒂,找了个机会,硬是把孩子塞到他的臂弯里,范垣竟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琉璃看的又惊又是好笑,拍着手只管看热闹。

范垣竟仍是寸步不动,连眼珠几乎都无法转动了,木讷地瞪着怀中的小东西。

那小孩子裹在襁褓中,却呀呀挣动,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范垣,起初大概是觉着这木头人有趣,看了会儿,却才哇地哭了起来。

琉璃笑够了,终于大慈大悲地将孩子接了过去。

孩子才离手,范垣如虚脱般倒退一步坐在圈椅里,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

琉璃摇头笑道:“真看不出来,原来师兄的软肋竟是这个。我还当你一世都天不怕地不怕、从容自若的呢。”

范垣回过神来,道:“我的软肋何必等这会儿,早就有了。一旦遇上她……就再从容不起来。”

琉璃抬眸,突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脸上微微一热,含笑低头。

范垣亲自给女孩儿起了名字。

女孩儿闺名“明澈”,乳名璃儿。

本来范垣想直接大名叫璃儿,给琉璃义正词严的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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