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晓面上不禁露出了沮丧的神情,摇头道:“真是耳闻不如见面。我竟然是给那些混账的传言误了。”

范承似懂非懂,笑道:“侯爷听了什么传言?”

苏清晓重重地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地说:“总之真是倒霉,早知道是这样的,就无论如何不该……”这毕竟是在范府,苏清晓咬了咬唇,并没有说下去。

且说范承送了小侯爷出门上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仍折回府中。

此刻在长房里,三小姐范芳树因之前连续病了几个月,人消瘦憔悴了一大半,其母程氏正在宽慰,又说起今日小侯爷来做客之事。

程氏道:“你不肯见,少不得我替你细看了看,果然是个极出色的孩子,怪不得传说那府里的老夫人那么宠爱他,侯府上下也都众星捧月似的,你若是嫁过去,自然也是尊贵的很,绝受不了委屈的。”

芳树怔怔地似听非听,程氏道:“你可要快些打起精神来,眼见明年要出阁了,还是这个样可如何是好,你看看纯儿,年纪比你小,如今嫁了四爷,又有了身孕了,你瞧瞧她,再瞧瞧自己,人比人简直气死了人。”

芳树听见这个,才说道:“我如何能比得过她?她自然是人人争抢的金凤凰,我不过是人人嫌弃的山鸡罢了。”

程氏喝道:“不要瞎说!”

芳树低头,弄着腰间的衣带:“母亲也不必感叹,人跟人的命数原本就不一样,这世间有些东西,有的人就算拼了性命也难沾到一根手指头,另一些人,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老天自会塞到她的怀中去呢。你能有什么法子?”

程氏因为知道她苦恋郑宰思,心结不除。隐约猜到她的心意,便道:“拼命去争的也未必是好东西,硬塞到怀里的更不一定是好,为人还得把眼光放得长远些。”

芳树道:“还要怎么长远?母亲只当这侯府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了,难道就这么快忘了?当初侯府派人来向纯儿提亲,祖母还一口给拒绝了呢!她不要的东西给了我,叫我怎么看待长远?”

程氏不由语塞。

芳树默默出神了一会子,却又冷笑了声道:“只是这毕竟不是盖棺论定了的时候,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母亲不用为我担心,横竖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就是了。”

程氏听她这般口吻,才略放心,点头道:“我的儿,你若一直都这样想,将来未必没机会争回这口气来。”

两人正说着,就见范承来到房中,给程氏见了礼,又问道:“三姑娘今日可大安了?”

芳树闭目养神,并不回答。

“她好的多了,”程氏说了声,又问:“你不陪客,跑来这里干什么?”

范承道:“我才送了侯爷去了,本想来回夫人一声,听说在三姑娘房中,便顺道来探一探。”

程氏说道:“你也有心了。是了,你跟小侯爷熟悉,他今儿可说了什么了?”

范承眼珠转动:“别的也没说,只是听说三姑娘身子不好,有些担忧呢。”

程氏微微一笑,看一眼芳树,道:“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范承道:“别的就没有了,不过……方才送小侯爷出去的时候,正好儿遇见四太太回府来了呢。”

程氏因早听说冯夫人派人去请琉璃回来,所以并不诧异。

倒是芳树问道:“你们正好遇见了?小侯爷跟她也见着了?”

范承道:“小侯爷知礼,并没有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程氏听到这里,才想起方才芳树说起忠靖侯府提亲的那件事,便插嘴道:“应该也是避嫌疑。”

范承笑道:“小侯爷倒也赞四太太呢。”

芳树脸色一变,程氏问道:“又赞个什么?”

范承才要回答,又忙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罢了。”竟不肯说,只搪塞了会儿,便又借口外头有人等着自己,忙忙地去了。

范承去后,程氏对芳树道:“你才吃了药,先歇息会儿,我去上房看看。”

一径往上房而来,门口小丫头看见,道:“大太太来了。”

长房的辜姨娘正在里头伺候,闻言过来打起了帘子。

程氏还未进门,就听到里头笑声喧哗,程氏入内,却见冯夫人,二房曹氏,三房罗氏,还有回门的范彩丝,四人正坐在桌边在抹骨牌,冯夫人身旁,一侧是丫头雅儿,另一侧坐着的却是琉璃。

冯夫人已经连赢了三局,很是高兴,此刻笑吟吟地对琉璃道:“纯儿,你可看明白了?”

原来琉璃因不会这些,所以冯夫人叫她在身边跟着学,琉璃笑道:“我天生的笨些,不适合玩这种费心动脑子的,只跟着看个热闹罢了。”

冯夫人笑道:“这原本只是个消遣,你不爱那也罢了,何况你现在身子要重了,不碰这些却也好。”

于是散了局,三房罗氏瞧着彩丝,道:“二姑娘可有没有喜讯呀?”

范彩丝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曹氏对罗氏道:“你也忒心急了,哪里就有这么快。”

罗氏笑道:“现有四奶奶的例子呢,哪里就快了?”一时连琉璃都红了脸。

这会儿程氏进来请了安,冯夫人淡淡地问道:“芳树好些了?”

程氏道:“好多了,已经没了妨碍,那孩子还说等大好了,来给老夫人请安呢。”

冯夫人淡淡道:“也不必她这样费心,只让她多懂事些,我也就很安了。”

自从芳树因为郑宰思闹得鸡犬不宁后,冯夫人一提起大房就冷脸,从没好话。

只因为彩丝顺顺利利出嫁,又时常地回来逢迎,并没有作妖拿乔之举,冯夫人才渐渐地对辜姨娘跟彩丝有些好脸色。

曹氏见程夫人有点尴尬,便打圆场道:“明年都要出阁了,可要快些放宽心将养起来,何况今儿姑爷都来了,大太太也见过了,委实是齐整非常的人物,也算是京城里百里挑一的了。”

程氏原本对于忠靖侯府也非常满意,毕竟芳树在府里闹出过那样的丑闻,还能安安稳稳地去当侯夫人,已经是意外之喜,何况人尽皆知,侯府上下都十分宠爱看重这位小侯爷。

原先冯夫人因为风闻苏清晓脾气不好,所以替琉璃拒绝了后,程氏还暗觉着冯夫人实在是眼高之极,白白放跑了个金龟婿,没想到这金龟婿竟砸到自己的亲女孩儿头上。

只是一想到芳树先前说“她不要的却给我”那句话,程夫人心里的喜欢才打了点折扣。

程夫人扫了一眼琉璃,笑着说道:“纯儿大喜呀,这么快就有了身孕了,我先前听人说,还只当他们是乱传的呢。”

琉璃还未回答,冯夫人哼道:“乱传什么?谁还说什么了不成?成亲都几个月了,才有身孕,值什么大惊小怪的。”

程氏忙笑道:“并不是别的,只因为先前纯儿一直住在府里,我们还当她是当初第一次见着的小女孩子呢,突然嫁了人,又有了孩子,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冯夫人道:“是女孩子都要嫁人生孩子的,只要别发了痴心想不开的去当什么偏房、妾室,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程氏听冯夫人又刺自己,沮丧地低下头去,不再做声了。

罗氏开始听程夫人暗指琉璃怀孕的早,是不是行为不检,心里暗笑,又听冯夫人替琉璃堵了她一句,更觉好笑,直到现在才笑道:“咱们府里都是正经的大家子小姐,哪里会有那种下作不上台面的呢。老夫人真会说笑。”

冯夫人瞥一眼程氏,不言语了。

琉璃也听出程夫人起初话中带刺,没想到冯夫人替自己挡的风雨不透,却省了她的心了,只是冯夫人对长房这样不留情面,却也叫人有些担心。

琉璃便寻了个借口,先行告辞。曹氏主动起身要送她回去,琉璃知道她要在冯夫人面前献殷勤,就并没推辞。

且说曹氏陪着琉璃回到四房,一边询问她身上觉着如何,犯不犯吐之类,琉璃道:“若不是大夫说,我还一点也不知道呢,也没有害喜的征兆。”

曹氏笑道:“要是一点也不折腾,那才是你的福分呢,只是从此后一定要万事留心了,回头我会叫人多送些吃穿用的东西来,你有什么要的,也派人去告诉我。”

琉璃道谢。曹氏送她进了院子,却并未立刻离开,在房中略坐了片刻,才悄悄地对琉璃说道:“上次那糕点的事,四爷跟你说了没有?”

琉璃摇头,曹氏道:“许是四爷不想你在这时候烦心罢了,我告诉你,你听听也就忘了,千万别怕。”

琉璃道:“到底是怎么样?”

曹氏说道:“其实是后院里有个小厮,因为之前做错了事,给二爷打了一顿,所以那狗崽子竟然记恨在心,那天许姨娘那丫头秀儿端了点心出来,偏给他撞见,他就问秀儿是给谁的,秀儿因知道他是跟二房的,就故意跟他玩笑,说是给东城的。谁知他就发了毒心,拦住秀儿,趁她不注意就在点心上做了手脚。”

琉璃问道:“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曹氏说道:“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奴才,自己喝醉了把个藏着毒的纸包给掉在地上,给四爷的人细细地拿下拷问,果然都招认了,如今已经送了官了,必要这反叛奴才的狗命。”

琉璃知道事情必然不是这样,只怕是范垣使出来的障眼法,免得让大家把焦点聚集到宫里头去,何况如此一来,便又免除了范府之中许姨娘跟琉璃的嫌疑跟责任,毕竟差点命悬一线的是东城,如果不如此安排的话,不管如何,琉璃跟许姨娘任何一人都有份担责的。

当下琉璃只假作惊讶叹息而已。

曹氏又笑道:“老夫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希望东城以后是个有福的。”

琉璃笑道:“这个自然是不差,照我看,满京城里的孩子们,竟没有比东城更人物出落的。”

曹氏听她这口吻有些老气横秋,心中笑她嫁给了范垣后,果然就也有了些长辈的气质,殊不知琉璃是从先皇太后的角度出发的,也并不只是一味地恭维东城而已。

原先她还觉着小侯爷苏清晓是个不错的,不料他在宫里跟宫外俨然是两个人,倒也名不副实的很,只有东城始终是个正直善良,表里如一的。

这夜,也不知是因为有了身孕,亦或者是心理作用,琉璃只觉着困倦的很,早早地便睡下了。

不知不觉到了子时,范垣却并未回来。

琉璃翻来覆去间,隐隐觉着肚子有些疼,吓得她心跳不已,忙僵卧原处不动,过了半天,那股隐隐地疼才慢慢消失了。

琉璃有了身孕的消息自然也传入了宫中。

小皇帝听说之后,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并不很高兴,反而本能地皱了皱眉。

只是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理智上是很该替琉璃觉着喜欢的,于是在范垣来见自己的时候,朱儆打起精神来,说了几句吉利话。

范垣的反应却也是淡然如常,并没有即将为人父亲的兴奋感。

这可比他先前成亲时候的气质差多了,成亲之后那会儿,就算他仍也是淡淡冷冷的,可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眼神口吻里……都藏不住那股喜欢。

朱儆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剩下的话就更加说不出来了。

范垣去后,温养谦进宫侍读,朱儆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中途歇息的时候,小皇帝吃了半块点心,问养谦道:“你妹妹最近可怎么样呢?”

养谦道:“多谢皇上惦记,纯儿很好。”

朱儆怔了怔,问道:“听说怀了孕的女子,常会害喜,她吐的可厉害?”

温养谦惊讶之余想笑,又不敢,只道:“在我们家里的时候并没见她害喜,前天臣也去过范府探望,听说也还很好。”

朱儆惊叹道:“真的吗?”

陈冲在旁听到这里,他很懂小皇帝的心意,便陪笑道:“皇上,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反应自然也不同的。”

养谦不明白何故,朱儆又叹道:“说的是,只因为先前母后跟朕说起过,她怀着朕的时候,害喜害的厉害,曾有过一段时间连续十几天吃不下饭呢。所以朕也担心纯儿罢了。”

养谦闻言,心中又惊,又是欣慰。正欲安抚小皇帝,突然听外头说道:“太妃娘娘到了。”

养谦退避不及,说话间,严雪便从殿外徐步而入。

这连日来,因调养得当,严太妃手臂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大半,人也恢复了不少,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憔悴,腰围也又窄了一寸。

朱儆往前走了几步,道:“太妃怎么亲自来了?朕还想着待会儿去探望你呢。”

严雪淡淡一笑道:“皇上有心了,只是我心里也惦记着皇上,所以过来瞧瞧。”说话间,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养谦,道:“这位……想必就是翰林院的温修撰了?”

养谦不敢抬头,只是微微躬身答了声:“是。”

朱儆笑道:“是呀,就是他,还是纯儿的兄长呢,是南边有名的才子,内阁徐阁老看中的人呢。太妃觉着他好不好呀?”

严雪笑道:“如何低着头,我却瞧不清。”

朱儆转头道:“温爱卿不必拘礼,快来见过太妃。”

温养谦忙答应了声,往前两步,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女子。

却见严雪披着一件雪白的白狐裘大氅,内趁着淡黄色的缎子长衫,腰间垂着玉佩,珍珠腰饰,眉如淡烟细柳,眼若秋水盈盈。乌云似的发鬓上只斜插着一支镶嵌珍珠白玉的银钗,整个人立在跟前,哪里像是个旧居深宫的太妃,仿佛是九重天的仙子才从云端降落,纤尘不染,丝毫尘世间的烟火俗气都没有。

养谦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一震,连魂魄都好像给震的颤了两颤。

严雪也淡看了养谦一眼,见他气质温润内敛,又有风流蕴积的气度,便微微一笑道:“不愧是南边有名的才子,御前钦点的探花郎,果然是盛世斯文,风流气象。”

养谦听着她略有些清冷却不失温雅的声音,面上不禁微红。

朱儆笑道:“连太妃也这样夸奖,可见的确是万里挑一了。温爱卿,还不谢过太妃?”

养谦这才如梦初醒,忙低头道:“微臣当不起娘娘如此夸赞。”

严雪浅笑轻声道:“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到了你们这里,倒是有其妹必有其兄了,妹妹生得那样其丽倾城,惹人怜爱,哥哥却也如此出色,真是难得。”

养谦虽觉着这话略有些异样,但却顾不得在意了,只按捺着怦然心跳,恭敬答道:“娘娘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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