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太妃略坐了会儿仍旧去了。

朱儆送了几步回来的时候就对养谦道:“前儿太妃出事的时候纯儿还跟朕一起去探望过她……”说到这里不免想起严雪嚷范垣那一幕便又道:“偏少傅也在那里两个人闹得很不快呢。”

温养谦依稀风闻范垣去内宫的事只是范垣从来如此惯了养谦虽有腹诽,不便多嘴。

此刻突然听朱儆这样说,不禁问道:“这个微臣竟不知道首辅大人怎么会在太妃那里?又如何会闹得不快?”

朱儆一时嘴快,却也不想把御膳房有事这件告诉他,免得他担心或多想只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已经了结了。”

养谦虽有狐疑,不敢多问。

朱儆却又思忖着说道:“纯儿如今有了身孕只怕不能再让她走来走去了只是朕想见她可如何是好?”

养谦诧异正在忖度如何回答朱儆却并没有想听他答复自顾自地回答道:“不如朕得空就出去看她。”

养谦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才要劝说使不得朱儆笑道:“只是她现在在范府里,我不耐烦往那里跑惊动那许多人反而很不自在。不如等她什么时候回了你们家,或者……去了我母后的旧宅,温爱卿你说好不好呀?”

小小的年纪,居然是一副絮絮善诱哄人上钩的口吻了,十分了得。

温养谦不敢直接驳回,更不敢立刻应承,就硬着头皮说道:“常常听首辅大人叮嘱,说叫皇上不要轻易出宫,皇上若又要如此,只怕首辅大人不快。”

朱儆道:“你放心,我自然不瞒着他,朕曾答应过他,但凡行动都会跟他说知的,自然也得他许了才能行事。”

温养谦这才松了口气,便先遵旨了事。

这日养谦出了宫,骑马回家,走到半路,突然听有人叫道:“谦弟!”

温养谦勒住马缰绳转头看时,却见街边上有两人并肩站着,叫他的却是郑宰思,郑侍郎身旁那位,却是先前在跟养谦大闹过一场的小侯爷苏清晓。

养谦见了郑宰思,先是一喜,又看见苏清晓,却又不悦。只不过他是个极有涵养的,便并不怎么露出来,翻身下马,向着郑宰思行礼:“郑兄如何在此?”

郑宰思道:“听说飞霞阁里来了个西洋舞姬,生得金发碧眼,腰细如蛇,热情似火,我正要去见识见识,你又忙着去干什么?”

养谦忍笑道:“倒也没什么事,回家去罢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扰郑兄雅兴了。”

一来养谦对这些风月场合并不感兴趣,二来又有苏清晓在身边,两人照面各自尴尬。

养谦才要走,郑宰思一把挽住胳膊笑道:“既然无事,你忙什么?你家里又没有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等着你,你着急跑回去做什么?不如也跟我们一起去鉴赏鉴赏罢了。”

养谦苦笑:“郑兄,你难道不知道我……”

他还没说完,郑宰思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跟我们不同。只不过听说你家里正也跟你撮合亲事,等明年你成了亲,有人管束了,只怕更难出来厮混呢,今日趁着还没有河东狮,不如且跟我们同乐。”

养谦见他说的如此,脸上微红。

郑宰思又笑道:“还是说,你因为之前跟清晓的那一场不快,至今记挂,不愿意跟他同行?”

养谦的确有一点心结,只是不便出口,谁知郑宰思道:“倒也不怪你,都是这小子当初太过无知了。”说着看向苏清晓。

养谦不由也看向小侯爷,却见少年竟红着脸,向着自己抱了抱拳,低着头道:“温大哥,先前是我无知冒犯了,如今已经洗心革面,再不敢了,你可不要还生我的气呀。”

养谦见他表情诚挚,口吻也不似之前那样轻浮不服的,心中纳罕,却也想不到别的原因,还当是郑宰思调训有方而已。

其实细算起来,当初邀月楼上那一场,养谦并没有吃亏不说,反倒是占了上风的。

只不过他从来最恨有人对自己的妹子不敬,苏清晓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儿辱骂琉璃,比众目睽睽之下扇了养谦两巴掌还来的厉害呢。

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养谦只得先放下脸来,给郑宰思拉着一块儿去飞霞阁看那西洋来的美人跳舞去了。

黄昏时候,三人才从阁子里出来,兀自对那美人评头论足,郑宰思呵呵笑道:“这西洋来的的金丝猫,热……辣辣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养谦知道他有了三分醉意,便道:“我送郑兄回府。”

郑宰思醉眼斜睨:“不必劳烦啦。缠了你半天,家里只怕等急了,让小苏送我就是。你且去吧,改日再说。”

养谦果然也担心温姨妈等的着急,便向两人告辞,这才上马又回了家。

温家之中,温姨妈果然已经等了许久:“又去哪里了?身上又有酒气。”

养谦只把跟郑宰思应酬一事说了,温姨妈听说是跟郑侍郎一块儿,倒也罢了,何况此刻她并没心思理会这个,只笑着招呼温养谦到跟前,说道:“我今儿去了范府里,你猜我见着了谁?”

养谦如何能知道,便那只猜那府里的人。

温姨妈摇头笑道:“果然猜不着,我见着了……你姨母给你说的那个李国府里的孙小姐!”

养谦愣了愣,“啊”了声,并无惊喜等色。

温姨妈点点他的额头道:“又啊个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那女孩子生得什么模样?什么品行?”

养谦察言观色,自从他进门来,温姨妈脸上眼中便都带着笑意,假如今儿见过了那女孩子,这必然是说温姨妈对那女孩子十分中意罢了。

果然给养谦猜中了。

温姨妈迫不及待,献宝似的道:“那女孩子的相貌是没的说的,通身的气质也高贵,不愧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女孩子,唉……只怕咱们家配不上人家。”

养谦顺势道:“这倒也是,齐大非偶,若真的不般配,不如不去强求的好。”

温姨妈听了啐道:“你少说这些胡话!你若是心里不喜欢这个,那你便再给我另找一个更好的去,横竖我是得快些看着你成亲,叫我抱孙子的!”

养谦笑道:“这会子让我哪里找人去,大街上拉一个不成?”

温姨妈想笑,又忍住了:“你也知道不能随便乱拉扯一个,这位国公府的小姐,可是你姨母看中的,她说好我还不信,今儿总算亲眼看见了,谦儿……你若是见了必然也是喜欢的,生得实在是娇嫩尊贵。”说着说着,满面喜滋滋的。

养谦无奈也陪着笑道:“既然母亲看中了,那必然是不错的。”突然又想到,“纯儿可也过目了吗?”

温姨妈点头道:“纯儿也看过了。”

养谦道:“她说什么?”

温姨妈道:“她自然也是说好的。”

养谦听了,就不言语了。

温姨妈望着他,语重心长道:“谦儿,别只顾东张西望的乱抓不着了,你如果真的找出个更好的可心如意的来,娘自然也替你高兴,但你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且你妹妹如今都有了身孕了,没个外甥满地跑了,舅舅还是个光杆儿的,且这位姑娘的确是个难得的,以后你娶了过门,自然就知道了。”

原来今儿温姨妈前往范府,却是冯夫人故意安排,借着芳树的生日,让长房操办起来,京内相识的有头脸的几家小姐都来恭贺,其中便也有李国公府的这位长孙小姐。

冯夫人指点温姨妈打量,却见那花团锦簇之中,有一个穿桃红绫子袄戴着金色璎珞项圈的女孩子格外不同,生得十分美貌,且又透着灵慧之气,一看便知道是个极伶俐的女孩儿。

温姨妈一看这般的样貌,已经先有了八分喜欢。且人家又是国公府的娇小姐,放在以前还在南边的时候,那是想也想不到的高攀。

所以温姨妈一见就心喜,又问琉璃,琉璃却道:“我看着也好,只不知哥哥觉着怎么样。”

温姨妈笑道:“难不成还要他也来看看?就这个样貌,品格,身份,哪里配不上他?倒是我们配不上人家罢了。”

琉璃见温姨妈高兴的如此,显然是对那女孩子中意之极,于是就也不说话了。

如此既然看准了,那边冯夫人便替温姨妈张罗,叫媒人前去李国公府提亲。

温姨妈还有些忐忑不安,生恐人家嫌弃自己这边门楣太低了之类……谁知很快媒人回了消息,说是国公府同意了这门亲事。

温姨妈闻听简直狂喜非凡,又选下聘议礼的日子,筹备各色事宜等,幸而有个冯夫人从旁跟着忙,一切倒也算是井井有条。

下了聘礼后,成亲的日子也选在来年的六月,正是跟这府里芳树一前一后了。

因毕竟是养谦的大事,琉璃起初也想帮手来的,只是温姨妈跟冯夫人都以她是孕妇为由,不许她操半点心。

内宅忙碌的时候,养谦在外却也格外繁忙似的,当初琉璃出嫁之前,万事还是靠他筹备谋划,几乎是一手操办了。但轮到他自己成亲,却成了甩手掌柜,许是翰林院事多,对家里这些竟不肯上心。

期间养谦来范府探望过琉璃两次,兄妹两人说起这位李小姐来,养谦只是笑说很好。

养谦又将朱儆说过要出府来瞧她一节说了,琉璃听了这句,无端心跳加快,忍不住抚了抚仍旧平平坦坦的腹部。

这日范垣回来,才进门,便见琉璃正发呆地看着桌上一件棉衣,却正是之前她想给朱儆做的那件儿。

本来早该做好了,只因为怀了身孕,不管是温姨妈,冯夫人,曹氏,还是范垣,皆都不许她劳神劳力,又叫丫头们伺候好了,因此就把这件衣裳搁下了。

近来因为觉着身上并没什么不适感,才又拿出来,今儿总算是完工大吉。

又想到养谦跟自己说的话,假若儆儿真的要出宫来见自己,倒是要趁机把这棉衣给他,毕竟现在正是天儿最冷的时候,正需要这个。

且这孩子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今年若不穿上这棉衣,再过一年,个子蹭蹭的长高,这衣裳自然就穿不下了。

琉璃只管出神,竟没有发现范垣从外头进来。

范垣瞧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又是在惦记朱儆了,他笑了笑,故意先咳嗽了声,抬手在琉璃眼前晃了晃:“是在想什么,连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琉璃在他咳嗽的时候就已经醒觉了,又见他晃动手掌,便慢慢地握住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范垣道:“才进门。这袄子终于做好了?”

琉璃“嗯”了声,又问:“吃饭了么?”

琉璃叫把热了的饭菜摆来的功夫,范垣却去打量那袄子:“你想什么时候给他?”

琉璃不敢就把养谦透露的话告诉他,毕竟她心里明白,范垣不喜欢朱儆一个劲儿往外跑。琉璃便道:“还没想好呢。”

范垣道:“不打紧,慢慢想就是了。”又打量这袄子的针线,赞道:“比先前进步了好些。”

琉璃笑道:“又笑我。”

范垣道:“哪里是笑,不信比一比看看。”说着探手入怀,掏了一把,手掌里摸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个银壳莲纹的西洋怀表,另一个怪模怪样,看着眼熟,赫然正是琉璃先前送给他的那个小荷包。

琉璃不敢置信:“师兄你、你难道一直都随身带着?”

范垣仿佛觉着她问的可笑,便道:“当然了。”说着,把荷包往前一比,跟那袄子的针脚一对,果然高下立判。

琉璃见那荷包的走线歪歪扭扭,时而稀疏的像是秃子头上的毛,时而密成一团犹如蜈蚣的脚,简直不堪入目。

相比较而言,这袄子果然眉清目秀,堪称上品起来。

琉璃望着那荷包,不禁红了脸,像是发现了自己的丑行一样:“这个丑东西你干吗随身带着?还不快扔了它!”

范垣道:“哪里舍得。”说着便要仍放回怀中去。

“你给我!让我扔了它。”琉璃忙要抢过来,范垣举高了不给她,琉璃踮起脚伸长手臂只管去够,冷不防给范垣拦腰一抱,搂在怀中去了。

琉璃仰头望着范垣,范垣道:“天底下多得是精致的绣工,数不胜数,这样丑的却是独一无二,自要好好珍惜才是。”

琉璃愣了愣:“你说我是丑的独一无二?”

范垣笑道:“我说的是荷包,干什么要举一反三。”

琉璃顺势搂住他的腰:“师兄。”

范垣“嗯”了声,琉璃的心隐隐地有些惶惑,却不想跟他说这些,只又问道:“今天儆儿可乖么?”

范垣道:“皇上很好,你放心就是了。”

“是啊,一天比一天大了,自然更加懂事,过了年就九岁了。”琉璃说着,泪已经从眼中涌了出来。

近来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每次想到朱儆,都忍不住鼻酸流泪,先前怕范垣担心,就也不大跟他说起朱儆,此刻不由自主提起来,仍是忍不住。

范垣用拇指给她将脸上的泪轻轻抹去:“皇上的翅膀一日硬似一日,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明君,你该替他高兴才是。”

“是。”琉璃低低答应了声,转头望着桌上的那见棉袄。

范垣知道她伤感,便有意逗她开心,因说道:“你只做了这一件儿?”

琉璃果然顺口应道:“是啊。不然还要多少?这一件就耗费了几个月功夫呢。”

范垣道:“你只做一件,小心那没得到的人会醋意大发。”

琉璃先是一怔,继而举手在肚子上抚过:“倒也是的,我该提前准备些小衣裳才好,不过母亲说她会准备,夫人那边也有……还有二嫂……”

琉璃还没有说完,范垣咳嗽道:“谁说那小家伙了。”

琉璃意外:“不是说他,还有什么?”

“还有我呢!”范垣忍无可忍,浓眉紧锁说道:“就知道你一旦有了小的,就不顾大的了,只把大的抛在脑后。”

琉璃这才明了,愕然之余,笑的弯腰。

范垣哼了两声,见她终于转忧为喜,破涕为笑,心里却也欣慰。只不过自己方才那句话,虽是戏言,却也是真心,想了想,又有些略悲。

吃了晚饭,这一夜,两人仍旧同榻而眠。

琉璃缩在范垣胸口,像是找到个安全的所在似的,很快睡着了。只是范垣却有些折磨。

身体跟心里双重煎熬,让他度夜如年似的。

他正是盛年,又才成亲,对着心心念念的女子,时时刻刻,怎么能完美的忍住。

只是一则琉璃身子娇弱,二则毕竟才是孕初,倒是不敢造次。

原本想狠心先搬去书房里住,或者在内阁里不回来,这样或许会好过些,只是又舍不得她,夜夜总要抱着才能安心。

这可是有些自讨苦吃了。

淡淡的夜色中,怀中琉璃的容颜若隐若现,依稀可以瞧见她恬静的睡容轮廓。

知道她听不见,范垣垂首,在她耳畔低低道:“师妹,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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