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朱儆跟琉璃乍然看见这样令人惊异的一幕两个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朱儆呆站在旁边他毕竟是小孩子一时不知还要说些什么好。

琉璃愣了愣然后忙往严太妃的身边奔了过去。

她赶到跟前儿俯身半跪小心翼翼地扶住严雪:“你怎么了?”

垂头的时候已经看见了严雪手臂上的伤因为正在愈合期又上了鹿血膏,看起来越发骇人。琉璃问出这句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见了琉璃的举动小皇帝才反应过来,忙也随着跑到跟前,看看地上的严雪又看看范垣顿足叫道:“少傅!”

范垣从两人突然来到之时,就一直立在旁边没动却只看着琉璃而已。

待见琉璃跑了过来朱儆又叫自己范垣才行礼道:“皇上。”

朱儆看着严雪泪痕满面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严太妃向来是个淡然文雅的人从不曾看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又因之前在琉璃那里听了许多严太妃的好话,所以更加格外的敬爱如今见严雪如此凄惨,又想到方才隐约听见的话便道:“这里发生了何事!难道少傅不知道太妃身上有伤么??”

范垣不答。

两个人对峙的时候旁边琉璃正扶住了严雪。严雪好不容易将目光从范垣身上收回,待看见是琉璃扶着自己的时候,严雪微微一愣,继而奋力将她推开,咬牙道:“滚!”

只是她毕竟是伤中,力气微弱,但琉璃仍是冷不防地给推的几乎往后跌倒,还是范垣上前一步,将她从后面揽住了。

琉璃本来正不知所措,疑心自己是不是弄疼了严雪。

不料严太妃见范垣着急上来护着琉璃,心中越发是冷怒伤痛之极了。

严雪伏底身子,低低笑了两声,绝望了似的,喃喃自语道:“我如今才明白……我也不必承你的情,你们的情,我的命就在这里,索性拿了去,等我去了底下,就问问她,这到底可笑不可笑!”

严雪的力气已经耗尽,声音十分微弱,断断续续。

琉璃听在耳中,却是大半不懂的,朱儆一则没听清楚,就算听清楚也是一无所知的。

只有范垣才明白她话中的真实意思。

朱儆茫然,本能地以为是范垣欺负了严太妃,还要再问,琉璃已经又上前扶住了严雪,原来严雪说了这句后,竟闭了双眼昏死过去。

朱儆见状忙改口,往外大叫传太医,自己也上前凑近了问道:“太妃这是怎么了?”

琉璃见她的伤不知怎么有些绽裂,心惊肉跳,早把严雪方才针对自己的一节忘了,又怕给朱儆看见了不受用,就忙捂住他的眼,又道:“皇上别看,待会再上点药就好了。”

朱儆愣了愣,禁不住看向琉璃,却见她跟自己温柔地对视一眼,便又去端详严太妃去了。

严雪虽然昏迷,可人还在地上,琉璃回头对范垣道:“四爷。”

范垣站在朱儆身后,听琉璃唤自己,便看过来,琉璃道:“地上凉……把太妃抱到榻上才好。”

范垣上前一步,却又停下来,回头叫了严雪身边的侍候嬷嬷。

琉璃本是想他帮手,谁知他竟如此,只得罢了,那孔嬷嬷又叫了个宫女帮手,好歹把严雪扶到了榻上。

这会儿太医也匆匆赶来,琉璃便后退了几步,问旁边的范垣道:“刚才是怎么了?”

范垣见他们来的那样快,心里猜到他们或许听见了严雪那些话了。何况严雪方才半是昏迷之中又喃喃了那几句。

可这会儿人多眼杂,小皇帝又在跟前儿,范垣低声道:“回去跟你说。”

琉璃便不再问了,正那边太医给严雪诊过,又上了药,又叮嘱不能乱动等,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妨碍。

朱儆也松了口气,便呵斥太医跟孔嬷嬷道:“你们务必打起精神来,好生照看着太妃,如果有什么闪失,朕绝不轻饶!”

大家忙跪地领命。

朱儆转身,看一眼范垣:“少傅随我来。”

说着,负着双手往外就走。

范垣只得跟随,琉璃倒是想留下来照看严雪,不料范垣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她使了个眼色,竟是示意她跟着离开,琉璃虽然担心严雪,却也不敢违背范垣的意思,只好忐忑不安地跟上。

三人一起出了黛烟宫,往景泰殿而回的时候,却碰见了陈冲,陈太监的脸色不大好,一看朱儆跟范垣,忙上来迎着。

朱儆道:“朕叫了你半天,你怎么才来?”

陈冲瞥一眼范垣,又低头陪笑道:“奴婢方才有事去了内务司一趟,请皇上恕罪。”

范垣先前叫他跟自己一起去黛烟宫,陈冲那会儿还说朱儆着急找他……现在怎么又说去什么内务司?范垣不由也看向陈冲。

朱儆因心里有些烦乱,也没计较,便一起回到了景泰殿。

才落座,小皇帝拧眉肃然问道:“少傅,你跟朕说实话,刚才在黛烟宫里,到底是怎么样!”

范垣在路上早有盘算,当即回答道:“想必皇上已经有所耳闻,前儿把严太妃身边一个宫女拿下了,因那人跟……之前的那件风波有关,太妃娘娘舍不得,执意要我放人,所以起了争执。”

这话合情合理,朱儆皱眉道:“但太妃伤的那样重,你就算不肯答应,也不至于把她激成那样?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范垣道:“是臣说话中有失分寸。”

朱儆顿了顿,又问道:“可是先前朕怎么听太妃说什么连她都能绝情,什么一辈子之类的话,是怎么样?那个她又说的是谁?又怎么提到一辈子?”

范垣停了一瞬,才淡淡然回答道:“太妃跟那宫女挽绪的感情很好,所以恨极了我,求情不成,说了几句怨念的话罢了。皇上不必在意。”

朱儆因为听得并不算太真切,想了想,倒也能说得通,便问:“那太妃怎会跌在地上?是你推到她的?”

范垣淡然道:“是太妃情急之下自己跌倒,臣连靠近太妃都不敢,何况动手推搡之类的。”

朱儆抚着额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陈冲因不知道那边发生什么,方才听两人对话,颇为惊愕,此刻便小心问道:“太妃娘娘怎么了?”

朱儆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宫女?对了,你既然才去了内务司,那宫女究竟真的有罪?如果罪不至死,那就仍把她放回去留在太妃身边吧。”

陈冲道:“这……”又看一眼范垣,低头道:“回皇上,还差最后一层才能定论呢,现在却不大适合放人。”

朱儆忖度了会儿,想起方才严雪的惨状,叹气道:“母后先前在的时候,每每叮嘱朕,叫我要好生孝顺太妃,偏她又受了伤,在这个关口上又捉了她的心腹人,像什么话,既然还不能放人,那放她回去看一看太妃总是好的。”当即竟不容分说,就此决定了。

范垣虽听见,竟也没有出言反驳,陈冲见状便也从命,朱儆又催着他快去办,不得延误。

陈冲只好亲自去料理此事,范垣本要带了琉璃去,却见陈冲往外走的时候向自己使了个眼风,只得也借故先行告辞。

朱儆也巴不得他走开,等范垣去后,朱儆看着沉默的琉璃,想着在黛烟宫里琉璃那样顾惜严太妃的举动,不禁说道:“纯儿,可见你的人好。”

琉璃正在出神,听朱儆如此说,一时茫然。

朱儆道:“你跟太妃并不相识,又没什么交情,还顾念着要去探望她,且还那么照料太妃,实在是难得。”

琉璃低头:“太妃是个好人。”

“我母后也曾这么说,”朱儆笑了笑,拉住她的手:“你的脸色不大好,是怎么了?因为方才的事吓到了?”

琉璃忙打起精神,却听外头小太监道:“郑侍郎到。”

且说范垣借故离开景泰殿,果然见陈冲立在左手侧的廊檐下,显然是在等他。

范垣走到跟前,陈冲先问道:“真的要放挽绪回黛烟宫么?”

“皇上已经开口,就照办罢了,何况她始终不肯招认毒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次放她回去,多派些人看着。”

陈冲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忙道:“我明白了。”

两人且走且说,范垣又问道:“先前你去哪里了?”

陈冲等他出来,本正是要说这件事,听范垣问,便面露苦笑:“您再想不到的。”

范垣早怀疑他并不是去内务司,听如此回答,略一思忖,便道:“可是去普度殿?”

陈冲微怔:“是有人跟四爷说了?”

普度殿,正是废后郑氏修行的地方,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后来才改了。

范垣摇头。当然不必有人告诉他,之前早朝上的异动,以及郑氏曾去黛烟宫探望过严雪……这个铭感的时候,陈冲赌他“再想不到”,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先前陈冲叫范垣去黛烟宫,自己本事要去景泰殿的,半路却给人拦下。

陈冲一看那人,正是先前伺候过郑皇后的贴身老嬷嬷,正猜测她突然出现是何事,那老嬷嬷满面含笑道:“娘娘想见公公,劳烦赏脸,陪我走一趟吧?”

虽然郑氏早就是“平民”的身份,可毕竟曾是皇后之尊,而且当初陈冲伺候先帝,也是常常照面的,郑氏对待陈冲却也不薄。

陈冲是个顾念救恩的人,当即随着嬷嬷去了普度殿。

陈冲见了旧主,依旧行礼,郑氏道:“公公不必客气,我早已经是庶人,当不起。”

陈冲道:“娘娘说哪里话,一日为主,终身是主。”

郑氏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你还是这样,记得先帝在的时候,常常说你敦厚可靠,果然日久才见人心,真金终不怕火。”

陈冲只陪笑:“不知娘娘唤奴才来有何事吩咐?”

郑氏先问了几句小皇帝近来的情形等,突然提起了严太妃的事,因说道:“你大概也听说了,我去探望过太妃,我看她的情形竟很不好……阿弥陀佛,这也是她的一宗劫难,过了就好了。”

陈冲只得点头,郑氏又道:“先帝的姬妾等,之前从端王府出来的人,算起来,在宫里只有我,严太妃,以及去了的先皇太后了,如今太后也去了,只剩下了我跟太妃两个,我虽然一心向佛,但听到她遭难,又亲眼见了那种惨状,仍是于心不忍。”

陈冲小心说道:“是,娘娘毕竟是慈悲的菩萨心肠。”

郑氏叹了口气:“你说的很对,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又何必要亲自去探望她,又何必把你叫来多这个嘴呢,按理说世俗的事情都已经跟我无关了。”

陈冲道:“娘娘哪里是多嘴,只是教训我们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罢了,都是金口玉言,听着还来不及呢。”

“你不必奉承,”郑氏微微一笑,道:“我还没有说呢。早在太妃出事的时候,我就有所预感,不住地心慌,如今果然应了我的预感,其实我的意思是,太妃如今遭劫,这难关可大可小,我们当相助太妃过了这一关才是。我听说内务司如今拿住了她的宫女挽绪,我想那挽绪也算是陪了她这么多年的了,最知冷知热手脚伶俐,如果这时候没了她在太妃身边,如何了得,如何能让她安心养伤?不如就把挽绪放了回去,不要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了。横竖,一切都为了太妃快些好起来罢了。”

陈冲正愕然犹豫,郑氏又道:“是了,还有那个叫赵添的小太监,我听说皇上很喜欢他,连日里因不见了他正闹的不消停,若是查明无碍,不如也将那人一并放了吧。”

陈冲道:“这件事,其实是内阁范大人的意思……如果要放人,倒也要回禀他才好。”

郑氏肃然道:“这都是内宫的事,又跟内阁首辅有什么关系?首辅负责的只是外头的朝政大事罢了。陈冲,你可不要一味地总奉承着首辅,忘了自己的本分。”

陈冲忙跪地:“奴才不敢。”

郑氏道:“我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太妃好,为了皇上好,你若是以为我是责怪你或者谁,那就大错了。如今后宫无主,更要安稳和平才是,谁知太妃竟出了这件事,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快些把这个晦气过了,免得把皇上也都连累了,陈冲,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陈冲哪里敢说不明白,只得唯唯答应而已。

范垣听了陈冲的话,道:“既然如此,就也顺着她的意思行事罢了。”

陈冲道:“您觉着,娘娘此举是为了什么?”陈冲当然不会单纯的以为,郑氏叫自己去只是为了这两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

范垣不言语,只是看着他。

四目相对,半晌,陈冲转头看看天色,瑟缩着肩膀道:“这风越发冷了,我总觉着最近仿佛有些要变天似的,首辅大人可也要记得随时添衣才好。”

范垣跟陈冲分别之后,默然寻思片刻,便回去面圣,想要顺势带琉璃出宫。

不料到了景泰殿,却听门口小太监说,吏部的郑侍郎也在。

范垣听见郑宰思也在,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进了殿中,果然见郑宰思长身站里,正在夸夸其谈着什么,朱儆坐在桌后,琉璃坐在他的身旁,两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郑侍郎。

范垣心中的不快一重重加深,上前行礼,也不耐烦再做表面文章,直接说道:“皇上,内人进宫时候不短,也是时候该出宫了,何况有她在此,皇上也无法安心读书。”

朱儆本正听得津津有味,偏范垣此刻来打断,当即道:“不妨事,有纯儿在,朕听得更专心些呢。少傅不必担心,你自去办你的事吧。稍后朕会派人送纯儿回去的。”

范垣被拒绝,脸色不大好。

郑宰思偏说笑道:“大人也太爱护夫人了,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来了这会儿就紧着要走,大人放心,皇上偏宠夫人的很呢,而且书也读的很好,您放心就是了。”

范垣看向琉璃,本是想让她自己说,谁知琉璃跟他目光微微一对后,便又转开去了。

朱儆道:“少傅还有别的事么?”

范垣垂下眼皮,告退而出。

这日,直到黄昏时候,琉璃才给宫中的马车送回了温家。

当夜,琉璃同温姨妈又说了会儿话,心上困倦,便辞了回房休息。

又因养谦人在翰林院当值,并不回来,外头也早早地闭了门。

且说琉璃自在房中,盥漱之后,却偏偏没了睡意。

她心想着白天在宫里的所见所感……翻来覆去,身体已经劳累,心神也是疲乏的很了,可偏偏有一个诡奇的念想,执念般不住地钻出来,更不许她安生入睡。

耳听得外头隐隐地梆子敲了三更,北风也随着渐渐大了,一阵阵扑在窗上,仿佛要随时的破窗而入。

琉璃一个人窝在被子里,也不知屋子里的火炉是熄灭了还是如何,从里到外阵阵的冷。

外间小桃早就睡了,隐隐地听见她极响亮的鼾声。琉璃本是想叫她起来给自己倒杯水的,听她睡得这样香甜,倒也罢了。

少不得自己从被窝里钻出来,双脚才落地,便又是一股透心的凉意,忙披了衣裳趿拉了鞋,开了棉罩竹笼,取了铜壶出来倒了杯水。

外头的风虽大,月亮却极好似的,照的窗纸上一片雪亮。

琉璃把桌上的灯剔亮了些,坐在桌边儿喝了两口温水,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意,又听那风声里仿佛有虎啸似的,心中竟无端有些凄惶。

却不知今夜范垣是在内阁,还是范府,但……他倒是跟无事人一般。

琉璃喝了半杯水,只觉得身上越发冷了,忙把杯子搁下,才要回床上睡了,突然听到细微的敲门声。

琉璃一怔,起初以为是听错了,可过了片刻,又轻轻响了两声。

她本猜不到这会儿还会有谁来,正要叫醒小桃去看看,然而听着那笃定的叩响,突然心念一转。

当下也不去叫人,自己走到门口,悄声问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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