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泱再度醒来,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昏迷之前见到的晏清。  天色将明,晏清一手撑着侧脸,靠在桌边打盹。  他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一张矮榻上,房间不大,陈设精巧,一壁书架,墙上悬一幅走马图,当窗一方红木大案,宝砚如峦,笔列如林。  卫泱动了动手指,右手被人接过了,敷上药膏,依旧使不上力,令他心狠狠往下一坠。  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动静正好让晏清醒转过来,双眸才睁,启口便道:“你别动。”顿了一顿,见卫泱并无异色,方道;“大夫来看过了,嘱你卧床静养。”  卫泱没有再动,却也没有躺下,盘膝而坐,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静静看了她半晌:“你是赵嘉的拂衣堂中人?那日的话,是你告诉赵嘉的?”  晏清沉吟片刻,如实道;“我并不算拂衣堂的人。那日的话非我转告,而是丞相当日就在三寸斋中,与你一障之隔,你并不知道罢了。”  卫泱面色又是一白,嘴唇颤了颤,笑道:“原来如此,原是我错了。以为赵嘉遭小人蒙蔽……原来是这样。”  晏清知他抱恨赵嘉将他除名官学之事,想辩解一二,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嘉究竟是什么安排,对卫泱什么评价,她一概不知,昨日得到消息出门探卫泱,也只得了一句“可以丹阳主簿慰之”的口信。昨晚她让青卮通过程江向赵嘉汇报卫泱伤势,询问他是否要见此人,却连答复也没有。  晏清道:“我不知丞相是什么想法,我且说说我的想法。”  卫泱此刻满心嫌恶,只想去此地远之,闭目冷冷道:“姑娘身出赵氏,朱地高门倦了,去三寸斋寻新鲜,也寻出了一番见识来?”  晏清见识过他唇利如刀,不与他论辩,只道:“我师承青州商山君,无父无母,不过一乡野之人罢了。算出身,你也要比我好一些。”  “我自小跟随师父,也算有点学问,碰巧丞相入山访贤,恰逢师父去世,将我托孤,这才得他怜悯,养为食客。”  卫泱睁开眼睛,正对上她淡淡看来的目光,一双浅色瞳仁,眸光清澈又深幽,状似诚挚,莫名叫他发作不得。  “下月初十,我就要去赴任,得的职位正是那日你说,如置炭火之上的丹阳郡守。”  卫泱此时的惊讶不亚于方听见那日赵嘉在三寸斋之时,脱口而出  “丹阳郡守?赵嘉竟任你为丹阳郡守?不是顾衍之?”  “是我,我没有出身,丞相动了些手脚,以便我能赴任。但我不瞒你说,我实实在在是同你一样的,除了自矜一点学问,半分立身门第都没有。”  卫泱怔怔半晌,轻叹了一口气:“真如你所言,你乃商山君的学生,这比什都好。”  晏清话风一转,忽然道:“你愿与我同去丹阳,任主簿之职么?”  卫泱惊诧之色一闪而过,皱眉问:“这是赵嘉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晏清略一顿:“是丞相授意。”  “原来如此……”  卫泱神情逐渐平静,眼睛注视着榻前的香鼎,烟雾缭绕,将他唇色衬得惨白。  晏清等着他的答复,心中暗暗推断,卫泱本就是寒门士子,不可能被任用要职。丹阳虽属是非之地,千难万险,却也极有可能博得一番生路。以她对卫泱脾性的粗略了解,七分笃定他会接受。  果然,卫泱思考的时间并不长,他抬起眼,眼眸亮的出奇,答复十分简短:“为何不愿?”  ……  谢玄亭在日将暮时造访晏清,携了山川图,并丹阳府志,厚厚一摞,堆在案上。一来便道:“外头闹得什么似的,这可真是多事之秋。”  青卮奉上茶来,多嘴问了一句:“谢先生,可是寺庙的事?”  谢玄亭笑而不语,看晏清垂头饮茶,便问:“卫泱那事可还顺利?”  晏清应道:“卫泱答应任主簿。”  谢玄亭好笑道:“我岂是问的他,他有什么不答应的,我是问主公允了没有。”  晏清点了点头:“允是允了……”  谢玄亭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一笑:“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晏清抬起眼来,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道“昨日我得到消息出门接卫泱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断了,这……也是主公的意思?”  谢玄亭故作高深的一笑,拿起茶盏,慢悠悠饮一口茶:“这个嘛……疏不间亲,夫人为何不亲自去问呢?”  燕来居虽不算是赵府内院,也是赵嘉即将纳取的小夫人住的地方,故谢玄亭为了避嫌,只略坐一会儿就走了。他来时捏了个来意叫“共同商讨丹阳大事”,承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走时晏清略嚼了嚼他说的话,自己问了好些问题,谢玄亭统共就说了三个字“亲自问”。  似是约好的一般,这日晚上将歇时,晏清正坐在案前默写《商山书》,程江来了。  赵嘉正在书房,召她相见。  此时晏清已经卸去装扮,解散发髻,身着单衣,专心致志默写第一章“形势篇”,听薜荔说完,手一顿,一滴浓墨晕在纸上,只得将这一张皆作废了,合上窗扉,呵手搁下笔。  “这么晚?”  薜荔为难道:“是啊,还催的紧……书房本就远,外头露重得很,怕是要多加件衣裳。  晏清眼底神色变换,良久方道:“取一件外衣吧”  赵嘉的书房和卧房都在丹凤台上,所谓丹凤台,故时是一方高地,虽处兰皋之间,却不如别处草木茂密,乃一处无障无碍之地,视野开阔,风气疏朗,居高临下,背后便是山峦叠嶂,正是丹凤展翅之势,将其护在当中。  商山君醉心风水堪舆之术,故选了商山下的燕原池居住,道是可以养气养心。晏清跟着他,多少也学了些皮毛,原本见东城有佛寺,这府邸又伤于精巧,直到看到丹凤台,才明了赵府为何会选址在这里。此刻心里默默赞叹:这丹凤叠嶂,抱月高台,怕是帝王也住得了。  寻常人断断压不住这里,便是一般富贵人家,恐怕也会遭噩。  赵嘉官拜三公,权势滔天,又兼赵氏乃百年名门,底蕴深厚,才算压得住这个地方。  台下有绕阶,曲折而上,丹凤台之上,抬头可见璀璨星子,展眼是东城的楼阁万阙,灯火如海。  赵府的风格多取沧南的精雕细琢,堂亭楼阁,院落山石,极工尽巧。丹凤台坐落恢弘之地,屋子风格很硬朗,不过数间房屋,亭台皆免,屋中陈设并不奢华,反倒有清玄之风。  进了屋子,绕过屏障,一股细细的幽香袭来,仍旧是那股含着沉香龙脑的味道,冰凉又玄昧。  赵嘉的书房并不大,一眼望去跟燕来居的书房差不多,当中悬的并不是泼墨山水,乃是一副细细绘就的山川图。  晏清一眼便往那里看去,犹自出神,听得赵嘉的声音在一侧响起来:“站着做什么,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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