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飘香楼这么赚钱,沈玦虽然知道青楼这门买卖赚钱,但是当绿莲提到自己攒了多少钱的时候,她还是惊诧到了,这么大笔钱,就算开个小酒馆,都还能有很多剩余,况且绿莲在谈论金钱时,神色非常自然,像是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个大数目,让沈玦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沈玦故作镇定的时候,龙隽倒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哇,绿莲姐,原来你这么有钱呀。”绿莲丝毫没为这句话高兴,依旧冷漠着脸道:“皮肉生意,再多的钱也是不光彩。——沈姑娘不会嫌弃这些钱的来历,不愿给我的酒馆做工吧?”    绿莲的态度让沈玦有点压力,沈玦面对过许多一派的掌门、成名的武林高手,他们或名声响亮或统领多人,却都还没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气势强烈,实在是奇怪得很。沈玦自然不可能答应她,又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只得道:“近日明月楼十分繁忙,我不便跟老板提及此事,等忙过这阵子再答复姑娘。”    哪知绿莲眉头一皱,不依不饶:“忙过这阵是到哪天?”显然不愿意被托词糊弄,沈玦想了想,告诉她也无妨:“下月初五梅英剑庄的的大公子大婚,要在明月楼大摆宴席,所以这阵子伙计们都会比较忙。”    听到“梅英剑庄的大公子”这几个字,绿莲脸色立时发白,沈玦看到她虽极力掩饰,双手仍止不住地颤抖,沈玦心里更加惊异,莫非她认识那个大公子?绿莲很快把手拢进衣袖里,尽量控制声线保持平淡道:“哦,是这样,那确实是该很忙,那到时候再说吧。”    她突然变得兴致缺缺,像是根本不想跟沈玦谈下去了,倒是正中沈玦的下怀。沈玦和龙隽两人出得门来,沈玦面色凝重:“这个绿莲,什么来历?”龙隽神色恭顺地回道:“青楼女子,很难调查来历,据说是走投无路,被这里的老鸨带回来的。”沈玦微一思索:“那个叶晰卓呢?”    “梅英剑庄大公子,今年二十九岁,有过两位妻子,第一位十年前生下了一个女儿,后来不知所踪,第二位妻子成亲仅一年,也在大约五六年前失踪,现在要迎娶的已经是第三位妻子。”沈玦冷笑了一声:“现在要娶的是谁?”    “南京城里一个织布商人的女儿,叫林天慧,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没什么可疑之处。”沈玦听了默默不语,龙隽道:“姐姐,你怀疑什么?”沈玦道:“方才提起这叶晰卓,绿莲的反应大不寻常,可能她与这个叶晰卓有过什么来往。”    龙隽想了想道:“这叶晰卓虽然已经娶第三位夫人,但都是相隔好几年的,也未曾听过有什么流连青楼、贪图美色的传闻,绿莲姐若是认识他,还当真出奇。”沈玦没理会龙隽在说什么,她只在心里盘算,按这绿莲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岁数,年纪倒是符合,她正愁没有突破口对付梅英剑庄,这或许是个机会,只是怎生求证才好。    当下她跟龙隽作别,回了明月楼,心中计量着,这几日月圆,看来需得夜探梅英剑庄一番,胡心影早已经回来了,一见她就拉住她:“沈玦你可回来了,那个女的没为难你吧?”    沈玦笑起来:“当然没有了,她能把我怎么样?”胡心影吐吐舌头:“那女的样子可够吓人的,我一时失言罢了,再说了,她做这行,还怕别人说吗?”沈玦拍拍她挽着自己的手臂:“别担心,下次记得别那么鲁莽就好了,——赵一钦走了?”    胡心影突然有点扭捏:“那、他本来就是住那边厢房的嘛,留在这里像什么话,而且他又有刺绣、绘画要研究,我又没兴趣。”沈玦盯着她瞅:“你若是喜欢他,也可以试着了解一下,刺绣和绘画都很有意思的。”    胡心影一下弹开,叫道:“谁喜欢他了,那么娘娘腔!”沈玦哈哈笑起来,胡心影更是不好意思,半晌才别别扭扭地开口:“诶,你也见到他了,觉得赵一钦到底怎么样呀?”    “嗯……我觉得人挺好的,也有修养,至于其他方面,每个女子喜欢的男子各不相同,我也没法给你说出个所以然来。”沈玦对这方面实在未曾探究,也只能含糊其辞,胡心影眨了眨大眼睛道:“那你喜欢的男子是什么样的啊?”    她理想中的男子啊,沈玦想起多年前见过的池文锡在栖霞山月试上头巾飘扬的风姿,那是唯一一次她心中闪动倾慕之心之时,细细思索,她竟是一个会喜欢这样花花肠子类型的男子之人,实在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    胡心影见她突然不说话,嘿嘿笑起来:“好呀沈玦,原来已经有心上人了,快说说是哪家公子,让我见识见识!”沈玦无奈地摇了摇头:“小丫头,你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今天功课做完了吗?”说起功课,今日的古琴还没练,胡心影一溜烟就跑了。    到了二更天,沈玦换上夜行服,打算探一探梅英剑庄,今日月色明亮,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沈玦在屋顶上飞跃,很快到了山下,梅英剑庄建在峭壁之上,上下全靠索道,若要攀爬,白天都需十分小心,何况是在黑夜,沈玦虽然轻功绝高,但还是非常谨慎,幸好今日天上没有一丝乌云,虽滑了两下,尚算顺利。    及至到得平地,她心里辨认了一下方向,回忆之前从梅英剑庄一个下人口中买到的山庄大致布局,山庄有好几亩地大,外延的守卫武功较低,她很轻松地避过他们进入了内院。    梅英剑庄大公子叶晰卓大婚在即,山庄内肯定收留了许多成名的武林人士,沈玦不敢造次,她轻功虽好,但若有高手在必定会发觉她的存在,加上地形不熟,沈玦买通的那个下人职位不高,也不清楚细节,打草惊蛇的话得不偿失,沈玦约略一观察,闪身进了丫鬟们所住的厢房。    沈玦能这么快找到下人所住之处,可是亏了在栖霞山生活过的日子,丫鬟们住了满满五个大房间,都是通铺,跟她过去在栖霞山时一样,总共大概有一百多人,基本上都睡了,只剩下十几个丫鬟大概是今夜轮到守夜的,厨房里有几个,还有些在主人的房门口待命。    沈玦按原先想好的那样,无声无息地在睡着的那些丫鬟房里摸了一套衣服,三两下地换好了,腰部略肥,她束紧了一些,神态自若地走进了厨房,一个丫鬟打着哈欠在烧炉子,看她进来了眼皮只掀了一下:“大夫人又来催吗?热水就快烧好了。”    沈玦脑中过了一遍,叶晰卓是唯一的儿子,又未成亲,她说的大夫人,估计是庄主叶添的那个凶悍的正房,她搭腔道:“嗯,你可快着点,大夫人不耐烦了。”那丫鬟嘟囔了一句:“成天就知道催催,大晚上的还要那么多热水,”她这下瞥见沈玦了:“你很面生啊,什么时候来的?”    沈玦丝毫不乱:“我来了有一阵了,都在房里给大夫人使唤呢,你可能没怎么见过我。”她想着这庄子一百多的丫鬟,谁跟谁还能都很熟呢,果然那丫鬟“哦”了一声:“行了,烧好我会喊你的。”    沈玦笑了笑,退了出来,转头看到一个丫鬟匆匆过来,想来是真的大夫人房里的丫鬟来催热水了,手指微动,那丫鬟毫没声息地晕了过去,沈玦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放到睡房里,又回到厨房,提了烧好热水的木桶出来。    这个大夫人的房间在哪里,却是个问题,叶晰卓住在东边院落,叶添想来跟他的正房一起住在主要的院落了,肯定离厨房不太远,何况既然还在等热水,那必定房间里还未熄灯。沈玦这么一眼望去,就只有少数几处还有灯火,她原想打探沈璐环的事情,但这里丫鬟百多号人,这样黑灯瞎火地一一去辨认也不可行,倒不如先去会会这个大夫人好了。    她艺高人胆大,这天下间能让她害怕的,如今大概也只有栖霞山那位陆寒洲老先生了,不过他老人家没跟她打过照面,见到了她也不必怕。    她寻思着大夫人所住厢房必定很大,自然也就不往小处去,七弯八绕的找了一会儿,就被一个心急如焚的丫鬟叫住了:“你怎么才来!大夫人都发火!”这人急得没注意看她的长相,就催她提着水进去,沈玦心里暗喜,一踏进门,就看五六个丫鬟站着,各拿了些棍棒之类的刑具,地上还跪了一个。    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面目狰狞,见她进来,破口骂道:“现在才来!还是不是滚水?!给我泼到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脸上!”沈玦一惊,她提的可确确实实的一大桶滚水,虽然她稍微耽搁了一会儿,但热度依然惊人,这要是泼到人脸上,可是要毁容的。    地上那人听了吓得抖得一句完整的话都不知道说了,哭天抢地:“大夫人!大夫人我错了,您原谅我吧大夫人!”    沈玦心里“嘶”了一声,这大夫人果然名不虚传,实在有够凶的,“不敢了?!”大夫人听了更气,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一张纸被震得飘了下来,沈玦目力极好,扫了一眼,因为字迹稚气,像是出自孩子之手,每个字写得都很大,约略看到“母亲”“想念”之类的字眼,她有点迷惑,这分明是一封家书,这大夫人有什么可生气的?    大夫人看到这张纸,一下急怒攻心,捏起来几下撕得粉碎,指着地上那丫鬟的鼻子大骂:“你敢给小小姐和那个婊-子带信!你向天借的胆子!!”那丫鬟已经遍体鳞伤,哭成了泪人,只会求饶。    沈玦心思动得飞快,小小姐,叶添有三个女儿,但都比叶晰卓大,没有称呼小小姐的道理,那么应当是,叶晰卓的女儿?大夫人说的“婊-子”再加上像是孩子所写的家书,这么说来,叶晰卓的第一个妻子,不是失踪了,而是被这大夫人隔绝了来往?    这可有些奇怪了,那大夫人见她楞在一旁,骂道:“还站着做什么?!给我泼啊!”沈玦自然不可能去泼她,机警地道:“夫人,我方才耽搁了一会儿,水不是特别热了。”大夫人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看起来非常扭曲:“你想包庇她?!”那模样实在瘆人,唬得沈玦都后退了一步。    沈玦默想着这大夫人莫不是脑袋有些毛病吧,看着不大正常,大夫人指挥一个拿鞭的丫鬟:“给我泼她身上!”那丫鬟虎背熊腰,比沈玦高了一大截,轻松举起一桶水哗啦泼在地上之人身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就看那丫鬟浑身通红,不一会儿外露的皮肤上起了细细密密的水泡,整个人肿得估计亲妈都认不得了。    沈玦皱了皱眉,她这么些年自然见过更惨的场面,但这个丫鬟分明无辜,却惨遭这样的横祸,实在不应该。她的隔空点穴可不是糊弄人的,手指微弹,无形剑气飞动,隔了几丈远,极准地点中了那大夫人后颈的昏睡穴,大夫人忽觉一阵困意,霎时歪倒在地。    剩下的丫鬟吓得不得了,全部围了上来:“大夫人、大夫人”地叫,毕竟是剑庄之内,好几个丫鬟也学过武功,看出门道来说道:“大夫人这脉象,分明是被点了昏睡穴。”“昏睡穴?方才没有人近大夫人的身,怎么能点穴?”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江湖上有内力深厚的高手,可以隔空点穴。”“高手?哪里有高手?”“不对啊,荷香呢?”那被热水烫昏的丫鬟不见了,“刚才那个提着热水过来的丫头也不见了!”    “她是谁,你们谁见过她吗?”这个问题一旦问出,众人全都摇头,那虎背熊腰的丫鬟显是她们的首领:“那个丫头必定有古怪,但这下还不能确定,此事不能惊动庄主和大公子,我们悄悄去找,她们跑不了。”    沈玦带了荷香出来,回到丫鬟们睡觉的通铺房,帮她脱了湿衣服,上了金疮药,没有可替换的衣服,只得让她先穿了自己换下的夜行服,寻思着在这山上找个隐秘处先安顿了她,明日再跟龙吟剑派的人说说,让绵辉或者龙隽他们来接她,她武功虽高,毕竟是女子,怎么也无法带着一个大活人从峭壁上下去。    正忙活着,便听到脚步声,她立时翻上房梁,点了荷香的昏睡穴,把她藏在房梁后边。进来的是方才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她们把睡着的姑娘们叫醒,指挥姑娘们两两一组,若是见到生面孔,立刻大声叫唤,不要让她跑了。众人睡到一半被叫起来,本来十分不情愿,但那虎背熊腰的丫鬟显然制下极严,深得大夫人的真传,这些人惧怕于她,也只得起床。    这样倒是方便了沈玦一一查看这些人的相貌,虽然已经隔了五六年,但沈璐环的样貌沈玦是绝不会错认的,细细辨认,果然这些丫鬟中并没有沈璐环。她心中失望已极,但这么多年已经失望了太多次,此次也并未报太大希望,她只低落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下山。    沈玦来时没有记路,此刻只往偏处去,一是怕遇到那些寻她的丫鬟,她虽然不惧,但这些丫头叫唤起来也是麻烦,二来偏处濒临崖壁,她可以寻个攀爬的出口下山去。    她虽然没有施展全部的轻功,但脚程极快,迅速远离了喧闹的主院,她也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觉此处甚为清幽,院落偏僻,几乎是依着崖壁而建,而建造者也十分有心,在崖壁边上修了一个露台,俯瞰而下就是万丈深渊,视野极好,但也有些吓人。    她正在心里计量此处陡峭的程度,她是否可以攀爬,身后响起了一声很轻的问话:“你是何人?”    一瞬间沈玦没想着逃走,而是依着所有人被问了一个问题时会有的反应——她回过头来,随即像是青天一个焦雷劈下,叫她浑身动弹不得。    郎朗月光下,一人锦缎的长袍会反光,瘦削得一如既往,微风中翩翩欲仙,竟是,辰浩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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