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老夫人引着去太子书房时遇到了重重的拦阻。但众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最终都放了行。当今太子殿下乃皇后嫡出,排行第四。此人杀伐决断从不手软,惟独对他的外祖母分外尊重,很少忤逆她。    瞧着萧瑶的着装,下人们都晓得这是太子妃。但在太子府中人人心知肚明,所谓太子妃不过与囚徒无异,太子从不曾准许她在太子府内随意行走,对外宣称太子妃体弱,所以从不参与宫廷会面。这女子当年还未揭下盖头便已经被幽禁,府中许多人甚至都没有见过太子妃的真正长相。如今见她的锦衣华服,无双容貌,都暗暗感慨,没想到太子府中竟然还有此等天香国色。    随着老夫人走过小桥,萧瑶看着这宏伟院落里的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石山绿水,只觉分外陌生。对这太子府,她印象最深的只有那暗牢。那暗牢大多是进去了便出不来的。她被独自一个人关起来,终年见不得阳光。被幽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年年岁岁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方法可以打发时间,整日里对着的便是自己,她常常觉得自己就要疯了。而且那暗牢内的狱卒喜好养蛇,他刻意将蛇放入牢狱之中,折磨犯人,从中取乐。那蛇没有毒,只是没有毒却更加可怕。萧瑶一个人在牢笼之中,地面上,床上,墙上都是蛇。她永远不知道哪一刻一条蛇便会爬上她的身体,带着冰冷的粘液在她的身上蜿蜒,最后咬她一口。那两年时光她从未有过安眠,她想死却又不敢死,她害怕自己一死天兴的军队便会找到借口发兵。刚开始她哭,后来成了习惯便强自忍着。尽管如此每日对着那些蛇,她还是吃不下饭,到后来已经可以说是嶙峋瘦骨。直到那日狱卒觉得这女子恐怕再也不会受到太子的宠幸,便想强要了她。她惊声大呼,本打算一死保全国家清白,最后却得救于老夫人。    老夫人让她不要怪太子殿下,因为他并不知道狱卒会放蛇惊吓她甚至欺辱她。他只是想关她而已。可是,萧瑶始终不明白,他为何想关她呢?两人素昧平生,这世界上莫非真有没来由的爱与恨?    转眼间便到了太子的书房,门口的侍卫阻拦,说太子殿下正与郑将军商议要事不便见客。    “你告诉他是老太太我来了。许多年不见还长脾气了,连他外祖母都不放在眼里。”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身上此时却散发出不容置喙的高贵气质。门外的侍卫见状,连忙进去通报。不一会,侍卫便出来对老夫人作揖道:“老夫人,太子殿下请您进去。方才小的有眼无珠,失礼了,还望老夫人海涵。”    老夫人轻哼一声,也不理会那侍卫,领着萧瑶径自走了进去。萧瑶低着头,此刻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与忐忑。那未见面便幽禁了她的太子殿下如今又会如何对待她?自己的斡旋与求情能不能换回父兄的性命?    “奶奶,你怎么来了。请坐。”    一声谦和却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萧瑶骤然抬头。那迎上老夫人的男子穿着深紫色锦袍,衣上绣着四爪蛟龙,俊逸的面庞,挺阔的鼻梁与苍劲的双眉,慢慢与那白衣公子重合。    他竟然是常翰!常翰竟然就是当朝太子李长瀚!而边上站着的那位郑将军赫然就是先前自称做他书童的郑明宇。    是了,听闻当朝太子文成武就,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所以那常翰公子便也有了了得的身手。那医术比试本就是太子主持,所以他与几位太医谈话自然是镇定自若。还有他初来酒肆那身公子气,也是从这皇家庭院,锦衣玉食里带来的。他那日说他的心上人嫁给了他的兄长,而他的兄长不久前去世了。姚子笑虽然不理政事,但是这皇朝皇子的生死总还是能从街头巷尾听得的。不久前去世的皇子只有二皇子李长轩。那么,她的心上人,约莫就是宁国侯长女长孙秋合。长孙家历来忠心天兴王朝,家里男丁征战沙场如今已经悉数凋零,只剩下长女秋合。七年前秋合被许给二皇子李长轩,想来便是皇后为了让李长瀚娶自己的手段。先前长孙秋合中的绝尘之毒只在长盛国皇室被使用,莫非长孙秋合的中毒与长盛有什么联系?    萧瑶只觉得命运弄人,心底五味杂陈,万分悲凉。明明泪水已经涌到眼眶,她却又十分想笑。本以为终身无缘的人,自己竟已做了他七年的妻。但他恨她,因为不得不娶她,他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分别七年。所以他囚禁她。她希望他幸福,却不想自己已然是他生命里最大的不幸。她本以为纵然别离,日后默默记者他,也算静好岁月的一段回忆。但如今他们相对,有的却只是分歧和怨恨,命运真是爱开玩笑。    纵然已经悲伤到了极点,她仍旧告诉自己不能哭,此刻她不是姚子笑,她是萧瑶。她的身上还背负着父兄的性命以及京城外的一万子民。萧瑶得内心万种情绪涌动,一时间百感交集。    “行了,我就不坐了。这乱哄哄的我先走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把瑶儿毫发无损地原样给我送回来。四年前我得瘟疫是她救回了我的性命,你可不能伤了我的救命恩人。”老夫人语气冰冷,说罢抬腿便走了。    那紫衣华服的公子目送着老夫人出了门,也不看一边的萧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翻着手里的公文。    萧瑶站定,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双膝跪地,俯身道:“妾长盛亡国公主李萧氏叩见太子殿下。”    这句话她说得极慢,极痛。昔日她与他是朋友,她可以与他玩笑说自己是孤山上的一块石,她可以与他对酒聊天,她可以不满他的言辞便将他赶走。但如今,她只能跪在他的身前,承受着他的恨与冰冷。从今后属于姚子笑与常翰的日子便再也回不去了。    听到这句话,李长瀚皱了皱眉,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看了萧瑶许久,萧瑶也抬头看他。只是如今萧瑶的容貌已经与姚子笑截然不同,正应了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    不久,李长瀚冷声道:“我不杀你,已经是开恩,你还来做什么?”    又是诛心的言语,我不杀你,已是法外开恩。原来,你一早便盼着我死。萧瑶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与常翰一般模样,但是却阴郁,冷漠,深不可测。    “妾请太子殿下能够想法子饶恕妾的父兄。”萧瑶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呵。”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他冷森的笑声:“七年前与你的联姻毁掉了我与我心上人十几年的感情。七年来我励精图治,努力振作这个国家,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直接灭了长盛,休了你。如今长盛灭了,你的父兄逃了,我本不欲追究。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适可而止,竟然亲自来行刺我,给我下毒,误伤了我心爱的女人,让她差点惨死。如今,你却要让我放过他们?”一字一句全是怨恨,刺得萧瑶浑身都痛。    他花了七年的时间,只为灭了她的国,然后休了她。    “对了,你的父兄本来有机会逃走的,但他们却愚蠢地想带你一起逃,这才落到了我的手里。说来,他们的死,你也有一份。如今你便看着他们千刀万剐下地狱吧。”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几丝笑意。    萧瑶此刻却已经在地狱之中,身体里的那一点点绝尘之毒似乎开始咬噬她的心脉,只感到一阵阵的心痛。向长孙秋合下毒的,竟然真的是自己的父兄。如今自己与他之间的剩下的,当真是只有怨恨了。    她忽然想到那日医馆告别,他那句森冷的“我要让那些仇人,血债血偿。”当时她如何也没想到,他的仇人,便是自己,是自己的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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