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是一个很多面的词,叶桉觉得,韩渠叫她过去,与其说是要和她叙旧,不如说是要找她算账。    当然,眼下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屋子,她想要躲避也是不现实的,与其扭扭捏捏让他怀疑,还不如正大光明跟他谈谈来的明智,毕竟,有鬼的地方放到阳光下,看起来就会像没鬼一样。    叶桉走过去,在韩渠侧面不远处围着火堆坐下,“您最近过得怎么样?”    “为什么要走?”韩渠忽略叶桉的话,直奔主题,“你这种情况,我是可以把你送到官府的。”    “凭什么要把我送到官府!”    叶桉一听便炸了,把她送去官府?她又没签卖身契,不想干便走了呗,明明她走的时还有半个月的工钱还没结呢,她没追究就不错了。    “叶姑娘,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从韩府里预支的工钱已经忘了?”韩渠挑了挑眉,善意地提醒她。    叶桉语塞,似乎,好像还真有这事儿……    “我赔你就好了,用得着去官府折腾?”    “还有那个被你扔进池塘里的盘子,”    “行,一起赔。”    “哦,上次你从我这儿借钱买糖葫芦……”    “赔赔赔,堂堂韩家二少爷,日理万机,居然连这点钱都放在心上。”叶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韩渠这种斤斤计较的做法很是鄙视。    “那块玉佩是韩家的传家宝,将来要传给我儿子的。”    “那块玉佩我可没拿,不是我干的我不赔!”叶桉猛地挺直腰背,义正言辞地跟韩渠辩解。    “你紧张什么,我也没说你拿了玉佩,就是想跟你说说这玉佩地由来。”韩渠歪头看着她,无辜极了,说着说着,他忽地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你一走我玉佩就丢了……”    “我……”    “我也不是怀疑你,就是随便说说。”    叶桉:“……”    韩渠看着欲言又止的某人,这几日来的阴郁一扫而光,她离开了韩府,大概是因为没了身份的阻碍和估计,跟他说话都自在了不少,人也变得更加生动了。    火堆已经完全燃了起来,现在的火势最大,映得两人的脸庞红通通的,外面的雨还在下,天已经黑透了。    叶桉烤着火,眼皮止不住的往下垂,但碍于多种原因,一直苦苦坚持着。    “想睡就睡吧,雨停了我会叫你。”    叶桉垂到一半的眼皮忽地掀开,强打精神,“不用,我不困。”    韩渠“噗嗤”一声漾开笑脸,笑过之后便开始解衣裳,“你不睡也行,闭眼,我要脱衣服。”    叶桉闭眼的动作不知比他说话快了多少倍。    “好了没啊?”这已经是叶桉问的第三次了,坐着变成了躺着,躺着变成了趴着,问话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微弱,一次比一次模糊。    而端坐在叶桉身边的韩渠衣冠楚楚,每一次都极富耐心地答一句,“没有。”    终于,叶桉还是睡了过去,韩渠轻轻叫了她两声,见她没有反应,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重新坐下。    叶桉将头枕在手臂上,双腿微微蜷缩着趴在地上,裙子上被染了尘土,韩渠不敢用力,轻轻帮她抖了抖。    他坐在旁边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脑子有些混沌,映象中,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叶桉睡着的样子,在茶庄他偷偷潜进她的房间时,她也是睡成这幅模样。    拥着锦被或枕着大地,她到是来者不拒。    “没良心的小东西,欠的钱你倒是还得爽快,救命之恩呢?”    “以身相许?”韩渠自问自答。    他兀自笑了笑,抬头看着那座塌了一半的泥塑菩萨,抿了抿唇,嘴里胡乱叨叨了两句,也不知说的什么。    片刻后,只见韩渠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湿哒哒的纸,上好的墨配上好的纸,即使被雨淋湿了,里面的字迹仍旧清晰可辨。    他将对折的纸张展开,举到火边烤干,又拿出了一盒朱砂印泥,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果然,韩渠轻轻拿起了叶桉的手,分出她的拇指摁在朱砂印泥上,动作温柔,他深吸一口气,居然有一丝做贼心虚的紧张感,缓了缓才又将她的手摁到了那张纸上。    摁完手印,韩渠细心地将叶桉拇指上的朱砂抹掉,然后心满意足地将纸张重新折好揣回怀里。    ……    月亮落下,太阳又升起,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叶桉一夜无梦,睡得很好,直到韩渠叫了她两声她才悠悠转醒。    她睁叶开眼,被亮光晃得眼睛疼,她抬手挡了挡,声音里带了一丝刚睡醒的沙哑,“什么时辰了?”    “看看外面的天。”韩渠偏了偏脑袋,让她自行判断。    叶桉很是无语,某人不是说过雨停了会叫醒她的么?    韩渠似乎猜到了她的心声,不紧不慢地说:“昨晚雨下了很久,后来我也等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已经这个时辰了。”    叶桉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不怪他言而无信。    “我要回京了,你呢?”韩渠也站起身来,瞬间比她高出了半个头,气势了不少。    叶桉眼珠一转,这破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夫也跑了,她上哪去找人送她回京去?眼下到有一个现成的苦力,何不……    “韩少爷,不知您方便与否,带我一同上路?”叶桉抬头望着韩渠,眼里的机灵被可怜代替,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韩渠移开目光,不置可否。    “我会付给你钱的,绝对不欠你的?”    韩渠讪讪,心想:姑娘,你欠我的东西多着呢,不差这一件儿。。    叶桉见韩渠答应了,便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出了正殿,他的身姿挺拔,她小步跟着,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就在她跨过门的那一瞬间,叶桉忽地一顿,灵光乍现。    “你昨晚,逼着我钻洞是因为……,你是不是去了我在洛城住的那家客栈?”叶桉快步上前拽住韩渠的衣袖。    韩渠缓缓转身,没有否认,“我还见到了客栈里的店小二,不然怎么会这么快追上你?”    叶桉笑笑,笑里带了讥讽,“没想到韩少爷还挺关心我丈夫的死活的。”    “我只是想问问你关于玉佩的事儿。”    “我真没……”    “叶桉,在菩萨面前说谎话是要遭报应的。”韩渠看着叶桉,不是警告,更像是恐吓。    叶桉愣了愣,乖乖闭上嘴,不再说话。    韩渠的马被拴在偏殿,叶桉站在外面等他牵马,她的心情不错,就像刚刚的插曲没有出现一样,她深吸一口气,下过雨的空气异常清新。    一匹马两个人,饶是叶桉有多厚的脸皮,面对韩渠牵着马出来时也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要不你骑马去最近的镇山帮我找一辆马车?”叶桉思量再三,提出了这个看似无理的要求。    实质上,叶桉认为,比起两人共骑一匹马,韩渠估计更愿意去帮她找车,所以,这个要求本非表面那般无理。    可是。    韩渠却抱着手低头看着她,目光审视,“你觉得你这样对你的雇主提要求合适吗?”    “我不是已经离开韩府了吗?”    “嗯?”    “虽然我没打声招呼就走了,但是我会陪你钱的……”叶桉嗫嚅着,说出的话并没有底气。    韩渠笑了笑,正经脸色,严肃问道:“我问你,你到韩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诚实地告诉我,我会考虑原谅你。”    叶桉偏头,看着远处的正殿,心中有过一丝庆幸,庆幸他刚刚没问这个问题。    “还能为了什么?为了生存呗。”答案模棱两可,是叶桉管用的招数。    “行,走吧,回京城。”    韩渠当然不会去给叶桉找车,两人共骑一匹马,上了。    叶桉从没骑过马,上马时差点没用力过头摔下来,韩渠勉强拉住她的手臂,叶桉吓得够呛,死死抓住马鞍不肯松手。    韩渠拍了拍她的手背,右边嘴角牵起,笑得邪魅,“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恰恰相反,我胆儿小,什么都怕。”    韩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个翻身便轻轻松松上了马。    叶桉坐在韩渠身前,韩渠手握缰绳,将她圈进怀里,手臂护着她,同时,他清楚地察觉到了怀里某个人渐渐变得僵硬的身子。    韩渠轻咳一声,再见手臂收拢了一些,面上却一脸正派,仿佛他真的只是出于保护而已。    叶桉的耳朵微微发红,明明刚下过雨的天凉气四溢,她的额角却已经有了冒汗的势头,“要不我还是下去吧,好像有点挤……”    她的话刚刚说完,韩渠便驱马跑了起来。    叶桉一路无话,身子全程紧绷,韩渠中途试图安慰过她几次,可她就像被塞住了耳朵,什么也听不进去。    快进京城时,叶桉不得不收起胆怯,将头微微后仰跟韩渠商量:“你送我到城门就行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自己回去?你身上还有钱?”韩渠配合地俯身,凑近她的耳边,说话时的吐出的气息无时无刻不挑战着叶桉的理智。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可我并不想放你下去,不然你就跳马吧,我不会拦着。”    话毕,马儿跑得更快了,韩渠也不问她具体要去什么地方,径直带着她往悦来客栈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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