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馈二十七年三月廿五,后薨,谥曰“宽襄”。    应后的死来得猝不及防,朝野哗然。更令人哗然的是,从那日起往后数三天,原本应该是当朝太子与关氏女的大婚。  没错,就是我。  我嫁入皇室这件事一波三折,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倒也没有被忘记,由于事出紧急,婚事自然搁置了,除了可怜的春官府马不停蹄地从主持婚礼改去主持葬礼,皇帝又特地颁了两道旨:  第一道,封我为“隽山君”,入住桂宫;  第二道,封柏无故为“茶陵君”。    所谓隽山、茶陵,都是地名,总的来说就是我二人由于太子和卞征都得为嫡母守孝几年,暂时嫁不了,于是给了命妇的名号聊作安慰。尽管隽山君和茶陵君听起来都是一个级别的,但据说我从食邑与地位上高出她一个阶,事实上我已然成了当今地位最高的命妇,没办法,谁让我是准太子妃。  然而暂时来说我还没享受到什么福利,得立马收拾收拾搬进桂宫跟太子住也就算了,关键是应后一死,作为准儿媳我得陪着太子昏天黑地地跪。    其实也没那么惨。主要是太子他哭的叫一个昏天黑地,我见过的所有妹子都不如他哭功深厚,眼泪不要钱似的掉。我本来担忧自己对着完全不熟的应后哭不出来被人指责,在太子情真意切的情绪感染下,居然也憋出了两行泪。  一开始,太子彻夜扒着灵柩,没人拉得走。不得已去请皇帝,皇帝爱怜道:“我儿孝顺,便成全他罢。”  我没法子,也人模人样陪着,mmp都快骂出口了。虽说逝者为大母子连心,但问题我一个和逝者就见过两面的也从早跪到晚就实在不能不心浮气躁。    第二天晚上……太子晕倒了。    其实为了不真的随了大行皇后去,我们俩东西还是抽空吃了点,我深思之后,觉得一定是悲伤过度。  饶是如此,我看着他被抬走还是涌起阵阵羡慕。应后生前的大宫女可能是看我目光都快黏死在太子身上了,善解人意道:“奴婢知道隽山君担忧太子,皇后殿下灵前有奴婢守着,请隽山君去照顾太子吧,殿下可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啊……”  我麻溜地去了。    太子卞容意的住处当然是桂宫最大的那座正安殿,寺人很多,宫娥更多。我路过偷偷瞥了一眼,一惊:这些小宫娥真是太好看了。  绝对超过一般人选侍女的水准。  我纳罕:莫非这太子不单人傻,还是个色胚?那这人构造太复杂了。    我在门前站了站,还不待通禀,内殿里走出个小宫娥,叫小花,大概是伺候太子最贴心的之一,反正目前我唯一眼熟的就是她。  她看见我吓了一跳,惊慌胆怯地退了一步。  老实说我有些茫然,她是有太子本尊罩着的红人,我之前已经自动把她脑补成一个刁蛮跋扈搬弄是非的小妾形象,感情刚照面就认怂的?    她低下头,唯唯诺诺道:“隽…隽山君。”  我把斟酌好的台词拿出来:“太子悲伤过度恐伤了身子,我放心不下,特来照料殿下左右。”  话没说完,宫女小花又颤了一下。    我咂舌,寻思我刚是不是特别凶。还好啊一般凶啊,立威这件事虽说要趁早但我也没有很执着这一时半刻,最近国母新丧众人呜呜噎噎实在太乱了。  小花道:“太子在里面……您请进吧……”  “……”  我无奈地多看了她一眼,提步进殿。    殿中装潢大多撤去换了素色,幔帐之后,一具隐约的身体一动不动躺着。  我对自己默念:“我是太子妃。我是太子妃。”  然后拂帐走了进去。  天色早已是一团黑,太子这里还烧着一支白烛,不太亮,但也能驱阴暗。  现代有的人睡觉怕黑,会亮一个小夜灯共眠,太子大约也是这个路子。    咦。一个怕黑的太子。  我沉默地看着他的眉眼,睫毛出奇的长,若不是形容憔悴,大概是个唇红齿白的鲜嫩少年。  一贯只存在于纸面与口头的“太子”,忽然就这么有血有肉地鲜活起来了呢。    ……    第二天,我被饱含惊惧的一声呼喊吵醒。  讲道理,我跪那么久也太累了,过来照料卞容意就是尽尽本分,实则困得直接趴在他床边睡着了。此时一抬眼,正对上太子满脸戒备加绝望。    ……绝望?     我撑起来一点,对他道:“殿下今日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他根本没有管我说什么,垂着眼,把被子往身上拢了拢,向后挪了一屁股。    “……”  我承认我有点受刺激。但是他脑子不好嘛,行为古怪思路清奇也是正常现象,于是继续做我的表面工作:“殿下用点清粥吧?妾身…嗯服侍您更衣。”  今后就要为人妻的那点思想工作不是没做过,真正面对时还是有点难以启齿。可我都强忍不适说出来了,结果更受刺激的…居然是我们太子殿下。    他整个人瞬间如石化了一般,半天不作声。我大感惊奇,没忍住人天生的捉弄之心,伸手就凑上去拉他,换来卞容意更慌张的挣扎。我没敢过火,松开了他。  他小声道:“不用了!我想…再躺一会儿。”  我正转身去拿他的衣服,指尖才一触上就听他这么说。想想也好,然而回头却发现他盯着我碰过他衣服的手,脸红红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探道:“太子殿下?”  “……嗯?”  “你需要妾身帮您做点什么吗?”  他很直接:“不用了你出去吧!”  我小臂交叠,趴在他床边,歪着脑袋说:“我二人不是要做夫妻的人么,怎么能如此生分?”  卞容意憋了半晌,抱着被子愁眉苦脸道:“咱们要不还是举案齐眉吧。”  我挑眉:“人家举案齐眉的也很恩爱。”  他委屈道:“可我实在不习惯……你能不能先出去我穿个衣服?”    我觉得他这几句话讲得虽然腼腆但逻辑分明,完全超出了我对他智商的预估。心里还在纳闷,身体已顺着他的话站了起来,一面道:“那妾身为殿下唤个人来。”    云里雾里,我走到殿外,见小花已候着了,但考虑见她实在是个女的,我大度得太直接也不好,便无视她,对一个寺人道:“去,伺候殿下更衣。”  话音刚落,小花便怯怯看了我一眼道:“隽山君,殿下从不让他们在更衣的时候进去的。”  我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真的?”  小花惊吓道:“不敢欺瞒隽山君!”  我懒得管了,摆摆手:“那就你吧。去吧。”  真怪奇了。    然而摊上一个古怪太子并没有很影响我最近的日常,头几天为皇后守灵是必要的,过了那个时候,也便没我太多事了,正好熟悉初来乍到的桂宫生活。    关著微那么个勾一眼就能想出一百个作妖的方法的小魔头,在我将走的那几天终于来抱着我大哭了一回,塞给我一个绣得歪歪扭扭的小荷包。我惊奇地问了一句这真是你绣的,差点把她的眼泪气得倒流回去。    如今那小荷包握在手里捏一捏,竟有些怀念。  原来再嗤之以鼻的经历中,都最终会留下一些不舍的人事。    今后的二十七个月内,我还要跟着太子不可除服、不可作乐,为皇后守孝。是以我娱乐活动贫乏。四月里的某一天,我开展了我的第一项娱乐活动:喝茶聊天。    喝茶聊天的对象是昆梁公主与茶陵君柏无故。    这位昆梁公主比我们小一岁,柏无故幼时曾出任过她的伴读。昆梁公主早年便博了个兰注,叫做“抱财童女”,人称“炼金手”。据悉她自幼爱财,喜欢搜集各种珍宝,她的母亲在她六七岁时过世,把所有遗物都给了她,昆梁公主在葬礼上竟一声未哭,从此后爱财之心变本加厉。    原本她二人是旧交,喝茶不该有我什么事。但柏无故这回入宫虽然是昆梁的召见,但还顺带着承了著微一个请,带了一封信给我。如此一来二去,我客套了一下,谁知她当真会带我去见昆梁。  昆梁公主先备了茶点等在那里,我们到的时候,她正玩着脖子上挂的一块猫眼石。昆梁公主是我见过满头珠翠最复杂的女人,毕竟这个时代崇尚简约美。    她一见我们就掬了一脸笑:“无故!隽山君!”  边说边去拽柏无故的手,抓着她按在自己旁边的位子上,迅雷不及掩耳地变脸,捏着哭腔道:“无故,我又闯祸啦!救我!”  我正为这个“又”字汗颜,柏无故却像见怪不怪,微微抬眼道:“怎么了?”  昆梁赶忙给她倒了杯茶,殷勤奉上,还不忘也给了我一杯:“我不是看上丹姬门口那盆花了嘛,就有点想抱回去。结果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听见丹舒的名号我兴趣陡生,十分想接一句“说什么了”,柏无故的脑回路却和我不大一样:“你养花从来没活过。”  昆梁不服气:“我可以让江绫去!”  柏无故道:“你还是会把花拔光的。”  昆梁身后的婢女有感而发:“花拔完了还要拔叶子。”    昆梁掩面道:“下个话题。你知道丹姬她居然说什么?她说我不干不净的手要是敢伸进朱明宫去,不介意也给我开一回金门!吓死了!”  我听着耳熟,偏偏一时想不起来,问道:“什么开金门?”  昆梁倒不甚忌讳:“就前段时间,有个叫珠词的宫女偷了丹姬的东西,被她用烧成水的金子灌了眼……噫!”  柏无故神色未动,道:“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    我们双双向她看去。  昆梁热泪盈眶,我却静静问:“‘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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