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说法

孙婆子看见曲双双一直盯着她不说话，心里渐渐滋生出不安的感觉，她抬头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故作着急的说：“快下雨了，双双，你身体还没好，快回房休息，我把青青送过去，回头再来看你。”　　　　“不急。”曲双双喘着气，扶着门框缓缓坐下，冲旁边的曲青青交代了两句，然后扭过头对孙婆子说，“劳烦大婶跑这一趟了，你对我们家的大恩双双没齿难忘，不过阿爹临走时交代了我要照顾好三个弟妹，青青出去做工是大事。我们家都是一群小丫头片子，没什么见识，也不懂规矩，这件事得知会家里的长辈一声。小花，你跑一趟，去请大伯和三太爷过来做个见证。”　　　　“这……不用这么麻烦吧。”听到曲双双的话，孙婆子脸上的笑容都快撑不下去了，她的如意算盘忽悠住曲家这几个没见识的小丫头容易，想忽悠住曲三太爷那个老不死的恐怕有点难，最好还是避开。　　　　正巧曲青青端着一碗水出来，孙婆子立即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青青，钱府的差事可是有好多人盯着，咱们得赶在下雨前到镇上，不然被人抢了先，这么好的差事可就落不到你头上了。”　　　　曲青青本就单纯，现在又满脑子赚钱的念头，不疑有他，连忙将水递给了曲双双，噼里啪啦地说道：“大姐，我先跟孙大婶走了，回头托她把银子给你带回来，家里……家里就麻烦你了。”　　　　“站住！”曲双双重重地将碗往地上一掷，疾言厉色地喝止住了她。　　　　曲青青回头，万分不解地看着曲双双：“大姐，怎么啦？”　　　　曲双双瞧了一眼脸上阴晴不定的孙大婶，慢悠悠地说：“慌什么，我让小花去请大伯和三太爷了，等大伯来，让他送你和孙大婶去钱员外家，顺便把你卖身的银子拿回来。”　　　　听到大姐这么轻易就让自己去卖身为奴了，虽然这是她自愿的，但曲青青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她默默地垂下了头，乖顺地站在一边不说话。　　　　曲双双装作看到她不同寻常的沉默，抬眸瞥了她一眼：“你去泡两杯茶，这大热天的，三太爷和大伯特意跑这一趟，肯定口渴了，咱们家没有好东西招待他们，也不能连口水都没得喝啊，像什么话！”　　　　曲青青从小就是被曲双双带大的，一向很服这个大姐，听到她的吩咐马上转身跑回了厨房，留下目瞪口呆的孙婆子。　　　　孙婆子眨了眨眼，诧异地望着曲双双，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这番有礼有节的话是出自木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曲双双口中。　　　　她再度用力眨了眨眼，面前的曲双双身形单薄、面色蜡黄、头发枯黄，还是那个瘦巴巴的小丫头，若说有什么不同，似乎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她那双眼睛，黑睃睃的，像一汪深潭，幽深不见底。　　　　奇异的，孙婆子有种被人看透，无所遁形的感觉。她马上收回了目光，在心里思量了片刻，然后不得不承认，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今天想成事只怕是难了，再呆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家的衣服都还晾在外面忘了收，双双，我得先回去一趟，待会儿我再过来。”孙婆子一拍脑门，找了个借口就想开溜。　　　　曲双双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放她走，立即叫住了她：“孙大婶，你上回说的话还作数吗？”　　　　上回？莫非这丫头终于想通了，准备答应王家的亲事？想到王屠夫家承诺的媒人钱，孙婆子心头一喜，也顾不得待会儿曲大伯和三太爷就要来了，马上停下了脚步，不漏痕迹地转过身，笑意盈盈地说道：“当然作数，双双啊，你想通了就好，咱们女人嫁人求的不就是穿衣吃饭，王家可是附近数得上的殷食人家，嫁过去不会亏待你的。”　　　　曲双双笑笑没回她，只是扭头冲厨房里大声喊道：“青青，去把我床边柜子里第一格抽屉里包袱给我拿出来，我有用。”　　　　这是要拿庚帖给她吧，两家交换了庚帖，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哪怕事后这丫头想反悔，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答应。想到这里，孙婆子眉梢眼角都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今天虽然没把曲青青这个讨人厌的丫头弄走，但好歹做成了一桩买卖，也不算空手而归。　　　　没过多久，曲青青就把一块四四方方、鼓鼓囊囊的包袱拿出来递给了曲双双。　　　　曲双双左手捧着包袱放在膝上，右手搭在包袱打的结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表面，但就是不打开。　　　　令一旁翘首以盼的孙婆子看得着急不已，她正想催促，却看见曲双双忽然抬起了头，脸上绽放出一抹欣悦纯真的笑容看向她的背后：“三太爷、莲姑婆、大伯，麻烦你们跑一趟。”　　　　听到“莲姑婆”三个字，孙婆子暗道不好，莲姑婆是三太爷的女儿，就嫁在离镇子最近的莲花村，三天两头去镇子里，对镇上的情况了如指掌。她的谎言在莲姑婆面前一戳就破。　　　　孙婆子正在不安，那边三太爷已经推开了女儿，谢绝了曲双双进去坐的邀请，摆手直白地问道：“双丫头，你让小花叫我和你大伯过来，可是有事？你父母不在了，我们都是你的长辈，有事你尽管说，族里断不会让你被外人给欺负了。”　　　　最后一句敲打她的意味实在是太浓，孙婆子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但很快她又挺直了背脊，将曲青青这丫头卖了是她临时起意，三太爷并不知道，他说的应该是曲双双的亲事。　　　　她给曲双双说的这门亲事确实算不上好，但就曲家这条件，村子里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家谁愿意娶她？而且说亲嫁人这种事你情我愿，她又不能强按着曲双双的头逼她嫁，犯不着心虚。　　　　“双双呀，快把东西给婶子吧，你家有客人，婶子就不耽误你了。”　　　　曲双双含笑点头：“那就麻烦婶子了，没办法，我娘去得早，咱们姐妹都不大会做鞋子……”　　　　说着曲双双将包袱打开，然后把里面的十双鞋底拿了出来，当着大伙儿的面数了数，然后将东西递给曲小花，让她给孙婆子拿过去。　　　　孙婆子看见曲双双拿出来的不是庚帖竟是十双还没纳的鞋底，脸都绿了，正欲发作，一抬头就对上曲双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孙婆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发作就听到曲双双又说话了。　　　　“对了，孙大婶，你刚才找青青要说什么呢？正好我莲姑婆也在，咱们……”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泼在孙大婶的头上，浇灭了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她讪讪地笑了笑，飞快地截断了曲双双的话头：“我就问她要鞋底的啊，结果青青这丫头说得问你，还把你给吵醒了。双双，这快要下雨了，我得先回去收衣服了，回头这鞋子做好了让我家六丫给你送回来。”　　　　说完就像背后火烧屁股一样，抱着鞋底灰溜溜地跑了，连招呼都没跟三太爷几人打一下。　　　　三太爷几人也不是傻瓜，孙婆子在村子里素来最势利好占小便宜，整个人都钻进钱眼了，会平白帮人做鞋子？估计是曲双双不知拿捏到了她什么把柄吧。　　　　不过这个家里没有成年男丁，都是一群小孩子，贸然得罪孙婆子还占了她的便宜未必是一件好事。三太爷在心里叹了口气，怜悯地看了曲双双一眼，只说：“有什么事，你让小花来叫我，我这把老骨头别的帮不了你，但也不会让人欺咱们曲家人，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勉强你。”　　　　虽然不是什么物质上的帮助，但这对曲双双来说足够了。她扶着门框站了起来，福身谢过三太爷：“双双明白，谢谢三太爷和大伯。”　　　　“你身体还没好，不用送了，回去歇着吧。”三太爷摆了摆手，背着双手慢吞吞的往回走。　　　　在厨房里听到动静的曲青青端着茶水蹬蹬蹬地跑了出来，却没看到孙婆子的影子，她急了，抓住曲双双的手就问：“大姐，孙大婶呢？”　　　　“她回家了。”曲双双淡然地说。　　　　曲青青焦急地跺了跺脚：“哎呀，大姐你怎么就让孙大婶走了，她可是说好今天下午就带我去钱员外家做工的。不行，我得去找她，不然这个机会被别人给抢走了……”　　　　“孙婆子带你去钱员外家做工，镇上的钱员外？”听到姐妹二人的话，莲姑婆松开了老父亲的手，折身走了回来，死死盯着曲青青。　　　　曲青青吓了一跳，缩着双手，怯生生地看着这个虎姑婆，轻轻点了点头，她有些怕这个不苟言笑的族姑婆，连忙小声补充道：“我爹走了，家里欠了债，我大姐又生了病，王屠夫家来说亲，想让我大姐嫁给他们家那个傻子。孙大婶说能介绍我去钱员外家做工，签十年活契。”　　　　“荒唐，钱员外家用的都是家生子，从没听说过签活契的先例。”莲姑婆勃然大怒，“好个孙婆子，骗到我老曲家头上来了，我找她要个说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