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压压的黑云笼罩在天空中,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但雨却迟迟未下,天气格外闷热,热得村头的那条大黄狗都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吐舌头。    比之更沉闷的是曲老二家里的气氛。    自从半个月前,曲老二因病去世后,这个家庭就陷入了困苦和绝望中,而长女曲双双的突然昏厥更是让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雪上加霜。    困境使人成长,就连才三岁的曲小四也一夕之间变得懂事多了,两顿没吃饭,肚子都饿扁了,他也不哭不闹,而是乖巧地坐在床畔,拿着蒲扇不停地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大姐扇风去暑。    看到这一幕,踏进门的曲青青鼻头一酸,差点落泪。    “二姐,借到钱给大姐看病了吗?”在灶房里烧水的曲小花听到动静,连忙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曲青青。    曲青青对上姐弟二人希冀的眼神,无奈地低下了头,抿唇道:“我会再想办法的……”旧债未还,又添新债,谁愿意再借钱给他们家。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响起一道粗嘎的大嗓门:“双双,在家吗?”    听到这个声音,姐弟三人均是浑身一颤,曲青青更是气得脸色发黑,她蹭地转身,一口气冲了出去,抄起放在墙角的扫帚就往来人的身上打去:“我打死你个黑心肝的,把我大姐害成这样还敢上门……”    孙婆子没想到一进门迎接她的就是扫帚,冷不防挨了一下,疼得她放声尖叫起来,边躲边喊:“你这丫头忒不识好歹了,人家王屠夫家可是出了八吊钱给你大姐做聘礼,你姐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小的,她不嫁人,你阿爹生前欠下的债怎么还,你们几个小的谁养活……”    是啊,大姐都是为了他们几个小的才答应嫁给王屠夫的那个傻儿子的,说来说去都是他们拖累了大姐。    曲青青泄气地把扫帚往旁边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放声大哭起来。    见状,孙婆子知道有门,狡猾的眼睛一转,试探着靠近曲青青,假惺惺地劝道:“青青啊,王屠夫是咱们这几个村出了名的殷实人家,你姐嫁过去不愁吃不愁穿,总比守在你们家挨饿强啊,你要为了你姐好啊,就不该拦着她。”    “这么好,你咋不把你女儿嫁过去?”曲青青已经十二岁了,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那王屠夫家就是再殷实也架不住那个王三是个连穿衣吃饭都要人叫的傻子啊。    被曲青青这一怼,孙婆子气结,满是褶子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光嘴上说得好听没用,要不是你们三个小的拖累了双双,双双哪会这么辛苦,你要真心疼你大姐,那你就想办法替她分忧解劳呗。”    眼看曲青青又要发怒,孙婆子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怎么,不愿意?你也没自己说的那么为你大姐着想嘛。”    曲青青被她说得小脸通红,咬紧牙关恨恨地说:“好,我代替我大姐嫁过去。”    孙婆子泛着精光的眼珠子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说:“你想嫁人家王家还不想要呢,谁想白养一个小丫头片子好几年。”    这是实情,王家娶媳妇儿的目的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曲青青才十二岁,连葵水都还没来。    曲青青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她什么都帮不了大姐。    见状,孙婆子弯腰蹲在她旁边,跟着长吁短叹了一阵,然后侧过头,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算了,就当我老婆子做善事吧。镇上钱员外家最近放出了一批丫头,现在还有几个空缺,我豁出去这张老脸,找人帮忙把你塞进去吧。”    “你让我卖身为奴?”曲青青抿紧唇,眼神透着挣扎,她家虽然穷,但到底是良民。    闻声,孙婆子当即变脸,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二丫头,钱员外家可是镇上鼎鼎富裕的人家,光是良田就有好几百亩,能到他家做丫头可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若非我老太婆看你姐姐可怜,这种好事哪会轮到你头上。钱家那边签个十年卖身契就给五两银子。”    孙婆子夸张地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    听说不是死契,曲青青有点心动。    见状,孙婆子又燃了一把火:“钱府可是镇上出了名的大善人家,在钱府做工,不但有卖身的银子,还管你平时的吃穿用度,逢年过节、府中有喜事还会有红封,若是得了主子欢心,还能时不时地得些赏赐,补贴家用。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撞上,也算是你这丫头有福。你去钱家做工补贴家用,你大姐在家照顾你弟弟妹妹,这才能撑起一个家啊。”    孙婆子说得天花乱坠,曲青青明知她不可能这么好心,可一想家里的快揭不开锅的窘况,她一咬牙,克服住心里的抵触,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那就麻烦大婶了……”    “这就对了嘛,青青啊,大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走吧,我带你去镇上。”孙婆子笑得一脸和善。    曲青青没料到她说走就走,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推脱道:“孙大婶,这天气好像要下雨了,咱们明天再走吧。”    “明天?等着去钱员外家做工的丫头可是排着队,明儿去要是被人截胡了你可别怪大婶没提醒你。”孙婆子一脸担忧。    曲青青被她说得也不由提起了心,想到早去也是去,晚去也是去,早点去还能把卖身的银子拿回来给大姐请大夫,便应道:“好,婶子你等等,我去收拾一下。”    收拾,这么穷能收拾出什么来?孙婆子在心里撇了撇嘴,脸上却不显,而是亲昵地拉着曲青青说:“不用收拾,钱府什么没有,去了就发新衣服,赶紧跟我走吧。”    曲青青本就想收拾一身换洗的衣服,现在听说钱府连衣服也给准备好了,便点点头,侧过身摸了摸小妹的头:“小花,二姐走了,你在家多帮大姐做事,照顾着小四。”    小花第一次面临离别,很是不舍,纯真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小手攥着曲青青的手,小声说:“二姐,你不要走。”    “小花乖,二姐只是去做工,过一阵就回来看你。”曲青青放软声音,安抚小妹。    小花本就胆怯,听她这么说,再不情愿还是松开了手。    曲青青跟着孙婆子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出了家门,站在门口的分叉小路上,她再次回头依恋地看了一眼破旧的小屋,然后抹了一把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慢着!”忽然,一道有些嘶哑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曲青青连忙回身,一眼就看到先前还昏迷不醒的大姐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黑睃睃的眼睛直瞅着她。    “大姐,你醒了?”曲青青欣喜若狂,转身飞快地跑了回去,一把抱着曲双双,又哭又笑。    曲双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站稳,我身体太虚,可撑不住你。”    闻言,曲青青往后退开一步,抬起头讶异地打量着曲双双,她家大姐素来吃苦耐劳,像一头老黄牛,吃得最少干得最多,却从不叫苦,今天竟会这么直白地承认她身体不舒服,真是令人意外。    那边,孙婆子也很诧异,曲青青到处找人借钱,所以曲双双病倒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她也是听到这个消息才想过来借机将曲青青这个碍眼的丫头弄走,哪晓得曲双双突然醒了,别出什么岔子啊。    心念一转,孙婆子也跟着走回来,脸上带着慈祥和蔼的笑容:“双双啊,你的病好些了吧,你病倒这段时间可苦了青青这丫头,她天天提心吊胆,现在你醒了,她也可以放心去做工了。”    孙婆子很狡猾,明明是卖身为奴被她说成了做工,不知情的肯定要被她骗去。但她来的时候曲双双就醒了,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所以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在融合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后,曲双双大致能猜到。    曲双双原本生活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二十一世纪。她前世是一家生态农庄的负责人,事业有成,大龄未婚,生活得惬意逍遥,却在一次逛街的过程中被高空坠物砸中,意外丧生,再次醒来就变成了如今的曲双双。    原来的曲双双老实木讷,吃苦耐劳,少言寡语,在母亲于三年前生小弟难产去世后,她就帮着父亲撑起了这个一贫如洗的家,白天跟着父亲下地干活,晚上回家缝缝补补,照顾三个弟妹。    虽然清贫,但一家人相依相靠,齐心协力,日子也勉强过得去。但天有不测风云,秋收过后,曲父突然一病不起,请大夫看了好几回,药也抓了不少,都没起色,最后还是抛下姐弟四人去了。    曲父撒手人寰后,往年的旧债加上给他看病和埋葬所借的钱,曲家整整欠下了三吊钱的外债。这对一贫如洗的曲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四个孩子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更别提还债了。    就在这时,村里的媒婆孙大婶受了邻村的王屠夫家的委托,频频来曲家。王屠夫一家看上了曲双双的吃苦耐劳和上无父母兄长,有意将她娶回家,因为王屠夫的独子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周围但凡有一点点爱女之心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儿推入这个火坑,哪怕王屠夫家给的彩礼不低。也只有孤苦无依的曲双双可能“心甘情愿”嫁进他们家了。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超负荷的劳作已经摧残了曲双双还稚嫩的身体,兼之这巨大的心理煎熬,最后彻底击垮了这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女。    说起来,这个孙大婶还是间接害死原主的帮凶之一。若非她贪图王屠夫家许诺的媒人钱,多次昧着良心上门劝说曲双双嫁给一个傻子,曲双双也许不会突然昏厥,然后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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