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叶帷漫走了进来,周子颖瞬间就闭了嘴,可她依旧忍不住内心的忐忑不确定刚刚的话有没有被听到。    不过,叶帷漫虽是当事人,却不比时舒茗此时一脸苦大仇深,一贯的神情让人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更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听到。    周子颖因为内疚有点想躲着她,可时舒茗就不一样了,一见叶帷漫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想过去安慰她,却只听叶帷漫留了一句:“我出去一趟。”脚下的地板还没踩踏实便又离开了,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时舒茗。    避开上下班的高峰期,公交车上的人只剩下了没什么事情的老人和孩子,叶帷漫环视一周确定不用让座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她坐的位置靠窗,可公交车上的窗户应该很久没有擦过了,模糊地像是把灰尘直接种了上去,透过这车窗,街道两旁的高楼也显得影影绰绰,层层叠叠略过叶帷漫的视网膜再迅速弹开,她看得有些累了就收回目光细想起了这两天的事情。    大概是昨天冲动过了头直接当着校长的面就和林天逸吵起来,现在作为当事人的叶帷漫一门心思压下情绪竟莫名显出几分与她无关的冷静来。她其实是听到了时舒茗和周子颖的对话,只是实在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人生中若是件件小事都细究起来未免显得过于刻薄,而且,若是位置颠倒她也不一定像时舒茗那样无条件地去信任一个人。    再说回这件事情上,一整夜的时间已经足够叶帷漫想出林天逸这么做的目的了。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这件事情永远都不可能有一个定论,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叶帷漫是清白的,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叶帷漫没有被诬陷。林天逸的目的也就是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而引起的人言可畏的力量,他是一个教育家,但首先他也是一个商人,在商场上多年的摸爬滚打足够让他成为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深秋的天气已经逐步有了些入冬的趋势,街道两旁清晨的霜降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化掉便直接赖在了并没有什么叶子的枯枝上高傲地扬着尾巴。公交车是真的老旧了,一阵阵的寒风透过玻璃与车身之间的微小缝隙吹进来,惹得叶帷漫身上一阵一阵的凉意。    从外到内,也可以说从内到外。    她再一次去了明晟大楼,然而这次她连林天逸的面都没见到便直接被前台姑娘一句副总外地出差给堵了回来。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若是林天逸不想见她必定是有一万种方法让她见不到她。    她的力量太小了,小到被逼无奈束手无策。    可这件事情又怎么能这么算了,当年之后叶帷漫少有这样的无力感,可此时却真的是像积攒了这么多年的疲倦全都奔涌而出,只觉周身气力一步步地被溶解。那一瞬间,叶帷漫的脑海开闸似地记起了很多事情,那些事情大多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所以她从来将它们拒之门外避而不见,可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忽然想起,竟生出一种异样的命运重叠的错觉。    当年那件事情过去了大半年之后,叶远在家人的陪伴和鼓励下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失去了工作的他,决定另谋出路。只是,这个圈子本就这么大,那件事情的影响力又实在过甚,没有一家公司肯聘用他,他再一次陷入了绝望。    后来,兜兜转转了很久,一天叶远接到了明晟公司总经理打来的电话。    叶帷漫记得那两天他的父亲好像是重生了一般,就如人濒临死亡时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是他在收到无数打击和压力之后终于能回到的起点,他以为他当初的罪名可以洗清,他的生活也能迎来了新的希望,可千般玩笑、万般捉弄,就在正式就职的前一天,他的父亲被告知,他被辞退了。    他再一次失业了,而且同在一个地方被同样的方式丢掉了两次,像一条被人戏耍的可怜的丧家犬。    一个人付出全部的事业被毁掉,连自尊也被无数次扔在地上践踏踩碎。    那次之后,叶远彻底崩溃了。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每天把自己浸泡在灯红酒绿中无所作为。    又过了一段时间,叶远接到了一个电话,回来之后整个人如疯了一般,对着叶帷漫又打又骂,说她是丧门星,说她是应该被扔掉的狗。    当时,年仅10岁的叶帷漫在父亲的拳打脚踢下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自己深爱的父亲眼中,自己是如此面目可憎。    那天,在父亲的打骂中和母亲的眼泪里,叶帷漫渐渐明白,无法面对现实的父亲因为林天逸的一句话把所有的责任全部都推给了她。    “如果漫漫和向南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就好了。”    林天逸是这样对叶远讲的。    叶帷漫6岁意外认识明晟公司董事长的儿子向南,后来又和同龄的林天逸的女儿林临成为朋友,三个人可谓是童年时光最亲密的伙伴。可那个年龄的孩子们,心思纯净如水,心里只有玩伴和朋友,感情也纯粹难得,哪里又有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强加来的利益得失。    所以当时只有10岁的小女孩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和朋友过于亲密也会成为自己父亲被攻击的由头,一向天真烂漫的她,搜刮完那个不谙世事的脑子里所有的想法也不明白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很害怕。    可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如何面对家中这么大的变故,以及怎样融化亲人日渐仇恨和冰冷的目光。    于是后来,在父亲一次次的打骂和怨恨中,她兀自在心底刻下了越来越深的执念——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交朋友。    叶帷漫多想一尺,心就多往下沉一寸。她甚至在沉默中第一次开始认真地考虑,当年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如她这般绝望不知所措。    上一次,她完全封闭自己独自走过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呢?    那一瞬间,两代人,三个身影仿佛剪影一般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叶帷漫这一次沉默得太久了,久到李琳玉自觉自己手中这张牌打得堪称完美,洋洋得意的样子溢于言表。叶帷漫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几乎可以称得上平步青云——她有能力也有决心,所以不管是荣誉奖项还是人际关系都混得风生水起,仿佛之前不爱跟别人打交道只是她为了现在欲扬先抑做的铺垫,这让李琳玉气得快要发疯了。她不可能忘记叶帷漫身上这个永远都洗不掉的污点,但却需要在最合适的时间亮出来。    看叶帷漫的反应,她觉得自己选的时机真的是再完美不过了。    配合李琳玉的挑衅,教室里的议论一声高过一声,从未间断或停歇,那些言论又仿佛护身符一般让李琳玉更加傲慢起来,她故意把下巴抬高了几分,对叶帷漫说:“不敢说吗?也是,毕竟黑历史不是谁都有勇气说出来的。”    闻言,叶帷漫好似这才从回忆里抽出身来,她回了回神也不着急,只是慢慢抬起了头盯着李琳玉看了几秒后,嘴角竟玩笑地勾出一个笑容来,接着她轻声开口:“没有,我很乐意讲一讲。”    叶帷漫的声音不大,在这样哄吵的氛围里几乎只有前排的几个人听到了,但前排几个人瞬间就停住了谈论,后面的人本争先恐后地议论着忽然看着周围的人停了下来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住了嘴,教室里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盯着叶帷漫。    郁然见状,更是双手环胸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坐姿,只等着下面这才拉开真正帷幕的好戏上演。    李琳玉心理素质极佳,这种时候也丝毫不慌张,只等着看叶帷漫这个垂死挣扎的人还能闹出来什么幺蛾子来。    叶帷漫转过身去,经前面老师的同意,从老师手里拿来了她一开始准备好的资料,从一堆纸质文件中不徐不疾地掏出一张用稿纸手写的一封信。    李琳玉忍不住身子向前凑了一点去看那张字迹端正的文字,结果刚看到署名的时候整个人雷劈了一般直接怔在了原地。    后面吃瓜群众响起一阵阵不解的声音,叶帷漫便开口为他们解释道:“这是一封道歉信,署名是明晟公司的副总林天逸先生。”    叶帷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李琳玉,微不可查地轻笑一声接着说道:“当年误认为被偷的那支笔实际上是林天逸先生无意中借出却不记得了,后来他想起此事,特意写了这封道歉信寄给校长,但校长顾忌林天逸先生的面子便没有将此信公布,后来我也觉得澄不澄清这件事情没什么必要,便暂时搁置了。”    李琳玉依旧是一副怎么都没办法相信的神情,她眼睛来来回回闪躲了好几次,这才抬头道:“不可能!既然你没错,为什么愿意背这么久的黑锅!”    叶帷漫问得底气不足,叶帷漫却答得从容:“因为……随时都能澄清的事情从来都称不上是一个人的污点,一个人的人生也不可能因为这所谓的‘黑历史’而产生任何改变。”    叶帷漫字字珠玑,句句都在把李琳玉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可李琳玉依旧不甘心自己存了这么久的底牌竟然这么快就被攻破,她还想在叶帷漫的话里找出点漏洞:“事情都没有公开澄清,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伪造了一封所谓的道歉信?”    叶帷漫从善如流地对答:“好像是没什么说服力,不过,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去校长办公室……或者你觉得这样还不行的话,我陪你去一趟明晟公司也可以——你觉得呢?当年差点就陪我去了明晟公司的李同学?”    叶帷漫一句刻意的“善意”提醒,直接让李琳玉彻底住了嘴,她望着叶帷漫脸上堪称善良友好的神情,不知为何却愈发觉得恐惧起来。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挑衅是不是错了。这所谓底牌到底是叶帷漫的,还是自己的?    她把叶帷漫想的太简单了,或者说她对叶帷漫的记忆还依旧停留在一年前那个不争不抢的“羊”身上,却不知道她从来都是“狼”,只是这一年的时间逐渐又把她变成了一只随时都能反扑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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