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帷漫一句话出口,林天逸这才真正反应过来,不过林天逸毕竟是驰骋商场多年的老人了,怎么可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面前失态,他缓步走向叶帷漫的方向,途中侧过脸去瞬间自动归位了神情,再正脸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叔叔模样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是漫漫吗?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林叔叔刚才都没认出来。”    叶帷漫查无可查地轻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老狐狸的个性倒是一点没变,一句话就略过了方才的沉默空档。不过,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叶帷漫看在眼里也不说破。    林天逸走近了叶帷漫,眼睛一瞥便注意到了落地窗外公司楼下的那片老停车场,随即心下了然。他笑着用那双不知拿过多少名物的金贵的手拍了拍叶帷漫的胳膊,让叶帷漫仿佛闻到了一股子铜臭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林天逸却没看到似地继续扮演好叔叔的角色:“想念这个地方了吧,小时候你和向南还有林临可是最喜欢在这里玩了。”    叶帷漫自从走进这栋大楼的那一刻就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成一个刺猬,不动则以,一动便能张扬起浑身的刺来戳破空气里所有不安分的尘埃。听到林天逸提起过去的事情,叶帷漫整个人瞬间就张开了浑身的刺,连眼神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可当时的叶帷漫再沉稳也不过18岁,和那个比她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比起来从哪个方面看都不会有优势,而这一切在老狐狸林天逸的眼里,恰恰又都是年轻人不成熟的标志。    当然,林天逸也不会无聊到和一个黄毛丫头较真,他象征性地寒暄了两句便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没等叶帷漫回复便自顾自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再望过来的时候又从叔叔自然切换到了明晟公司的副总“你是来送邀请函的吧?”    叶帷漫从他自由切换的脸上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强忍住心中的不快把手中一直握着的邀请函递给了他,她来这里本就没打算和这个人有过多纠缠。    谁知,林天逸望着走近的叶帷漫却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忽然冒出来一句:“林临和向南好多年没回来了,我看到你竟然有一种看到自己女儿的错觉。”    叶帷漫没忍住,冷声道:“我看到你,永远都不会像看到我爸爸一样。”    闻言,林天逸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像是被人戳破了面具。    叶帷漫多纠缠了一句话也没什么后悔的,只放完邀请函之后便准备走,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句:“我承认,你爸爸当年是我手下最优秀的员工之一,可是后来是他自己犯了错导致公司替他买单。你说,当时公司里上到向董,下到职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能怎么办?”    叶帷漫的脚步顿时便停了下来,她转过去,目光如炬:“可是当年真的是我爸爸的问题吗?”    那一瞬间,年轻女孩眼睛里锐利的锋芒竟险些让这个公司副总都有点招架不住。    叶帷漫出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里,母亲杜念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律所做秘书,父亲叶远是当年蒸蒸日上的明晟公司的一名技术员工。    叶帷漫13岁的时候,网络技术越来越发展,智能手机也逐步上市,人们新奇地拿着这个不用按键直接用手指便可以随意操控的小东西,做什么都是满眼的新鲜和惊喜。但对于叶远他们这些眼光长远的技术员来说,手机上那些最基础的设置已经无法满足他们,所以当年,明晟公司通过了一项旨在研发一款适用于中小学生的手机APP学习教育软件的方案。叶帷漫的父亲作为提出者,担当这次项目的技术总负责。    这个任务虽难度颇大,但对于叶远来说,这是他奉献了全部青春时光去追求的事业,所以他比谁都更努力用心。叶帷漫小时候是个没心没肺的糊涂蛋,但即使这样她也清楚地记得父亲时常早出晚归,以致于她一个星期下来也和父亲说不上几句话。    幸运的是这个项目全过程都进展得非常顺利,因而得到了全社会的强烈关注,她那个总是带着个老式圆眼睛埋头在电脑桌前的父亲也终于能舒口气。    可偏偏就在发布的当天,明晟公司董事长向明当众向所有人展示成果的时候,系统崩溃了,发布现场顿时变成了一团无人能救的乱局,第二天这件事便直接上了阳城报纸的头条。    后来,经过所有技术人员的连夜排查虽找到了问题所在,但明晟公司的声誉和各方面的损失却无法弥补。叶远作为这次项目的总负责人,自然摆脱不了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最终,他被解雇了。    可叶远清楚,从他接到这个项目的第一天起,他便用尽自己十二万分的气力保证每一步都不会出现任何的纰漏,他如此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会让发布现场以如此残局狼狈收场,所以他认为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从中作梗。    叶帷漫在那段父亲被解雇的时光里,无数次在父母的争吵中听到父亲谈论起他的上司的名字——也就是当时还不是副总的林天逸,父亲说他本得到承诺若是成功完成这次APP的测试就可以顺利升职的。    所以,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无数次地到公司要求重查那件事情,可无一不被拒绝。叶帷漫记得,从前从不抽烟喝酒的父亲,每天却都和烟气、酒精沆瀣一气。而一向整洁温馨的家里,时常会变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之后,一向恩爱的父母更是频频争吵,声音越吵越大甚至经常引来周围邻居前来劝和。    那个温和的父亲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是,当时的谁都没有想到,事情到这里,却只是刚刚开始。    林天逸坐在自己专门托人定制的办公座椅上,目光穿破有些剑拔弩张的空气,从进门之后第一次认真地落在了叶帷漫身上。当年那件事情过去之后,他便和叶家彻底没了联系,所以此时才会不理解这样一个看上去柔弱地不堪一击的女孩是怎样拥有那般锋利的目光。可这仅限于好奇,他面对叶帷漫的质问,依旧不动声色道:“所以你觉得是我冤枉了他,还是——公司冤枉了他?”    叶帷漫无言,一股自嘲的苦涩便从她的心底蔓延开来。    叶远当年追寻了那么久都没有办法彻查的真相,又怎么可能因为她这一句质问便水落石出,她现如今支离破碎的家庭更不会因此得到任何改变。    她望向落地窗外,车水马龙、人潮涌动,高楼与高楼交错林立,权利与欲望相互攀缠。这座偌大的城市承载了人们太多的情感,但从不会主动让人感受到温暖,相反疲惫和厌倦接踵而来,命运枉自纠缠不休。    那天晚上,本就沉默的叶帷漫回到宿舍后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时舒茗和周子颖以为她生病了,到老师那里替她请了假,直到看到叶帷漫醒了之后并没有其他症状这才安心。    几天后,林天逸如约到学校来参加座谈演讲。    那是加入学生会之后,叶帷漫第一次跟部长请假,她本以为没有去现场参与接待安排便可以躲过林天逸,但没想到座谈还没结束,她就接到了部长打来的电话,原因是她们怀疑她偷了东西。  叶帷漫小时候不懂事,长大后偶尔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会经常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天逸总爱缠着他们叶家不放,从前是她的父亲,现在是她。    所以,再次见到林天逸的时候,一向少言寡语的她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失了态,若不是有人拦着她可能真的会像个疯狗一样在他的胳膊上咬下一块血肉来。    那天,所有所谓知情的人都用一种不忍直视的眼光望着她,校长也第一次没有了在学生面前一贯慈祥温柔的形象,而是一脸严肃地对叶帷漫说:“还不赶快拿出来!”    叶帷漫还没来得及回答,林天逸就及时换上了自己的白脸面具,颇有风度地为叶帷漫开脱:“如果这个同学真的很喜欢那支笔的话,我就送她好了,不用这么麻烦的,都是孩子嘛。”  校长却正色道:“那怎么行!不经过别人允许就拿,这叫偷!我们学校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偷”这个字,一向巧妙——当一个人被冠上“小偷”的名字之后,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件事情,都似乎已经处在了道德的低点。    社会从不公平,引得人们嫉恶如仇,这时候若是赶巧美玉有了污点,便更能激起千层回浪。    按照前台姑娘和林天逸一前一后的说法,前台姑娘之后林天逸之前,确实只有叶帷漫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这样一想,结果似乎就很明显了,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公司的副总吃饱了撑的诬陷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大学生。    人们都喜好八卦,流言传播的速度永远比瘟疫还快,所以第二天一早,这件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学校。    时舒茗一进宿舍还没来得及靠近她的床,书包便被她愤世嫉俗地抢先一步丢了出去,她笑起来时候眼睛总是一个弯弯的月牙形状,显得灵巧又可爱,可是此时却也因为来回冲荡的怒火变得凶狠了几分。她站在窗边指着外面,因为生气话都秃噜了好几遍才说出一句完整的意思来:“学校都还没给结论,外面都瞎传什么!凭什么说帷漫偷东西了!”    周子颖放好她投篮不准差点被扔下床的书包,走过去安慰道:“算了,你又封不住人家的口。”    时舒茗向来直来直去,完全学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只有一说一:“那也不能乱说话啊,平白无故去冤枉一个人。”    这次,周子颖却没立即回答,她犹豫了片刻,说:“当时有人和帷漫一起吗?”    时舒茗从窗口收回了目光,循着记忆说:“那天帷漫好像说过,本来要和她一起去的那个女生生病不能去了,所以只有她一个人。”    副总办公室那几天恰逢监控坏掉正在维修,现场又没有任何能证明的人,哪怕不能直接证明东西是叶帷漫偷的,但也没办法证明东西不是叶帷漫偷的。    况且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叶帷漫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肯说。    时舒茗见周子颖沉默了许久,不可置信地后知后觉道:“你不会也相信是帷漫偷了东西吧?”    周子颖:“我……”    正在这时,叶帷漫忽然推门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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