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带你来这儿会遇上这种事。”　　　　言棉把冻得硬邦邦的矿泉水瓶换到另一只手上，她叹了口气：“你少说两句吧……还疼吗？”　　　　池阳扁着嘴点了点头。　　　　用指尖拨开她额角冰凉湿润的碎发，言棉对着路灯看了看：“还有点儿红，不过比之前好多了，我再给你冰一会儿。”　　　　旁边咔哒一声脆响，火光倏地亮起，然后熄灭。　　　　池阳飞快往旁边花坛那儿瞄了一眼，又往言棉脸上偷偷看去，言棉一脸淡定，给池阳轻轻揉了揉肿起来的额角。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酒吧那边围着的人已经散了，门口满地碎玻璃、酒瓶渣儿之类的狼藉很快就有人出来收拾了。　　　　他们遇到一群喝多了吵吵起来动手闹事的人。　　　　本来闹事的是在旁边那家酒吧，不知道是喝高了没认清方向呢，还是砸顺手了，那几个人扭头又把隔壁给砸了。　　　　真是飞来横祸。　　　　听歌的，不听歌纯属来酒吧玩儿的人现在全跑了。　　　　闹事的也被警车给拉走了。　　　　当时池阳跟言棉站的位置离门口特别近，言棉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在台上唱歌的姜乐把吉他一扔，拔腿朝她们这边儿奔，男神奔跑的时候腿真长啊……被受惊的人群推来挤去，言棉还分出心思想了些有的没有的。　　　　池阳被吓得够呛，死死拽着言棉的胳膊，两人很努力才没被人群冲散。　　　　言棉想大声告诉她自己没事，靠墙的复古装饰晃了晃朝人群砸下来，言棉大叫池阳名字，一道黑影扑过来把她罩住……最后言棉没什么事，池阳不知道是被砸着了还是被谁胳膊肘撞到，额边肿起一个大包，疼得眼泪汪汪。　　　　父母都是医生，言棉从小耳濡目染，她紧张地抓着池阳检查了半天，确认她没什么外伤，除了那个包比较疼之外，也没什么头晕想吐的感觉，这才松了口气。　　　　“我会不会破相啊？会留疤吗？”池阳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小声问言棉。　　　　“不会，”言棉的语气很让人安心，“我现在给你做个紧急冷敷，明天如果还没好，晚上你在家里自己弄热毛巾敷一下，用正红花油揉一揉，过几天就没事儿了。”　　　　池阳搂住言棉的腰，泫然欲泣：“都怪我，我要不拉着你来，就没这么多事了，还害得你这么晚都没回家。”　　　　望了一眼天，言棉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下。　　　　回家迎接她的估计是电闪雷鸣吧，好不容易才跟老爸老妈缓和点儿的关系又要降回冰点。　　　　冰就冰着吧。　　　　有些事可能不管怎么努力改变都会重新回到原点。　　　　至少她现在能抓着的是一份意料之外的友情，言棉不想轻易放弃。　　　　她想好好珍惜。　　　　摸摸池阳脑袋，言棉温柔地笑：“没事，你看你还受伤了呢，如果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意外，你肯定也不会拉着我来，对不对？”　　　　池阳露出一点儿笑模样，大声嗯了一下。　　　　手里冰冻过的矿泉水瓶突然被人抽走，言棉惊讶地回过头。　　　　姜乐手里夹着一根烟，不过他点着了之后就没抽过，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用两根指头拎着那瓶矿泉水，他眼里压着点儿不耐烦，懒洋洋地冲池阳抬了抬下巴。　　　　“我让小野把车开过来，他送你回家。”　　　　池阳马上紧张地抓紧了言棉衣角：“那言棉呢？”　　　　“伤员还操心那么多事儿呢？”姜乐笑了一下，“我送她回去，行了吧？”　　　　池阳脑门上就差写着我不相信你五个大字了。　　　　言棉轻轻把她拉起来：“他说得对，你受了惊吓，头还被撞了个包，赶紧回家休息，放心，我没事，这儿离我家不太远，我走走就回去了。”　　　　“可是……”　　　　“没有可是。”姜乐咬着烟过来，也没见他怎么用力，像拎小鸡仔一样把池阳扔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乐团成员，“小野，务必把她亲手押送回家。”　　　　池阳努力挣扎：“我不……”　　　　叫小野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跟姜乐年纪差不多，有张白嫩的娃娃脸，带着黑框眼镜，像个邻家大男孩。他抓着池阳，把她塞进了路边一辆白色桑塔纳的后座，在车顶上拍了拍，笑着比划了个手势：“交给我吧！”　　　　言棉往前迈了两步，有些不放心。一片黑影将她罩住，姜乐的气息牢牢占据了她周围每一丝缝隙。　　　　“至于这个，就归我管了。大家散了吧。”　　　　黑夜里亮起几盏车灯，几辆机车跟在桑塔纳后面慢慢驶远。　　　　姜乐一扬手，还没开封的矿泉水就这么在空中划开一道弧线，哐，准确命中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言棉瞪着他。　　　　姿势满分，动作潇洒，行云流水，十分帅气。　　　　可是……　　　　“浪费！”　　　　言棉扭开头，她心在滴血，那瓶水是在酒吧冰柜里拿的，旁边贴着价目表，5块钱一瓶！这可是十几年前，这时候的五块钱相当于她重生前好几十了吧！都还没喝上一口就直接给扔了……言棉的消费观受到了很大冲击，一丝丝裂痕爬上了她心目中完美无缺英明神武的男神雕塑。　　　　人设好像有点儿崩是怎么回事？　　　　姜乐走回她身边，蹲在了路边的花坛上，把咬着的烟拿下来摁在土里。　　　　“你刚说什么东西浪费？”　　　　言棉咬着牙，目光久久停在他手里的烟和蹲着也显得很长的腿上。　　　　媒体报道误导人，狗仔队也太无能，她粉了男神那么长时间，怎么从没有人告诉过她，男神也抽烟？　　　　不不不，冷静一下，也许那不是烟，是长得像烟的薄荷糖……　　　　姜乐从兜里摸出烟盒抖了抖，正要往外拿，突然感觉手臂像是要烧穿了似的，他动作顿了顿，抬头对上言棉谴责的目光。　　　　“你是不是不喜欢烟味？”姜乐收起烟盒，“不喜欢那我就不抽了。”　　　　言棉痛心疾首地瞪着他，在心里疯狂大吼——男神你怎么能抽烟呢？抽烟是不对的，对嗓子不好，还伤身体……你这样会给多少粉丝带来不好的影响，会让多少迷妹失望你知道不知道？还有，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蹲在马路牙子上呢？你应该随时随地保持优雅慵懒又不失性感的男神形象，万一被狗仔拍到了怎么办！　　　　姜乐盯着眼前这个长得一脸乖巧温柔的女孩，他眼里闪烁着淡淡笑意，见言棉半天没说话，他抬手在言棉面前打了个响指。　　　　“嘿，回神了。”　　　　啊……男神的手好漂亮，手指修长，有力而不张扬，精致得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釉光……等等，不对，现在不是痴汉的时候。　　　　言棉在舌尖咬了一下，借着疼痛迅速定了定神。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姜乐笑了，言棉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你先说。”姜乐剥了块口香糖扔嘴里，很有绅士风度地让言棉先讲。　　　　“……你不用送我回去，”言棉想了想，低着头将头发挽到耳后，她踢了一下脚尖前的小石子，声音轻轻落在夜色渐浓的街头，“我家没多远，走一会儿就到了。”　　　　“太晚了，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姜乐漆黑的眼睛盯着言棉，没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变化，他轻缓低沉的声音如月光徐徐流淌：“我会担心。”　　　　耳根有点儿烫，言棉指尖动了动，赶紧掐了一把掌心，才没举起来捂住耳朵。　　　　她捏着衣摆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这么晚还没回家，我爸我妈肯定担心了，他们估计在外头找我呢，说不定走在半道上就会遇着……”　　　　她还有半句话没好意思说。　　　　万一老妈太生气，劈头就给她一耳光，那种画面言棉不想让人看见。　　　　尤其不想让姜乐看见。　　　　姜乐低头在背包里翻了一阵儿，递了个东西给她。　　　　“拿着，给你家里打个电话。”　　　　诺基亚手机滑进掌心，言棉犹豫了一下，轻轻说了声谢谢，背过身迅速按下家里的号码。　　　　嘟——嘟——　　　　刚响了两三声，电话立即被接了起来，父亲急切的声音响起：“谁？是棉棉吗？”　　　　言棉眼眶一热，她吸吸鼻子，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嗯……爸，是我。”　　　　“棉棉！”言父激动地喊了一嗓子，“是言棉的电话！她打回家里来了！快跟她大舅他们说不用找了……”　　　　电话很快被母亲抢走，她又确认了一遍：“是棉棉？棉棉，能听到我说话吗？”　　　　“妈。”言棉小声喊。　　　　“你这孩子！”母亲哽咽了，然后她连珠炮地吼，“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回家，还在外面疯？我和你爸平时对你太宽松了，想着你长大了，应该有自觉……结果你看看你！太让我们失望了！如果你觉得自己翅膀长硬了，那你有本事就别回来！”　　　　“妈，”一滴眼泪落在了手背上，言棉迅速擦了擦，“我没有……我没有不想回家……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儿跟你们说的……”　　　　听见女儿声音里的哭腔，言母心一软，语气也不再那么严厉：“那你到底跟谁在一起啊？我跟你爸把认识的人挨个儿问了一遍，他们都说没见着你。你们丁老师的电话没打通，我正想着上他家去看看呢！”　　　　言棉心里咯噔一下，她从小和老妈跟演谍战片似的斗智斗勇，如果自己这瞎话编得有一点儿不对劲，老妈立刻就能发现。　　　　手机被突然拿走，姜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言棉：！！！　　　　朝着急的言棉眨了眨眼，姜乐将手机轻按在耳旁，左手在自己喉咙那儿摁了摁，他清清嗓子，出口的声音从极富磁性的男性嗓音迅速变成了带点儿鼻音略低沉的女声：“阿姨，你好，我是言棉的同学，我叫池阳。”　　　　言棉：目瞪口呆.jpg　　　　“真不好意思，今天我过生日，叫了几个同学一起出来吃饭，玩得有点儿晚。都是我不好，您千万别骂她……我让家里的车送言棉回家，半小时后就能到，您别担心。”竖起食指按了按唇，姜乐缓缓勾起一道迷人的弧度。　　　　言棉有点儿懵逼，傻傻地望着姜乐，看他从容不迫地用“女声”跟老妈交谈了好半天，然后将手机又递了回来。　　　　拿过手机，言棉几乎是机械性地回答着母亲的追问。　　　　“嗯……对，池阳是我同学……不，她不是我们班的……对，是女孩儿……她人挺好的……您能不能别这样说我的同学！”叹了口气，言棉垂下眼，“好，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言棉拿着手机踌躇了好半天，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姜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