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繁華街區的夜晚依然熱鬧非凡,人來人往。酒館一如往日的燈火輝煌,身穿羅綺錦衣的賓客絡繹不絕,紛紛到場。    酒館的大廳燈光微黃,暖意生香;絲竹管弦,聲韻悠揚。    大廳中央闢出個地方作了臨時舞台,台上的歌女合着伴奏,以溫柔動人的聲線唱起了旖旎纏綿的情歌。    情歌的詞曲均出自在座賓客中的才子之手,大廳內的客人聽得如痴如醉,情緒高漲;才子的友儕更是熱烈地捧場,有的神情專注跟着哼唱,有的搖頭晃腦擊節嘆賞,每到動情處,他們便起哄叫嚷,推波助瀾。    伊娜也在座,她今晚有些心不在焉,不說不笑,木美人似的坐在專座上,像是聽着曲,又像是滿懷心事。唉,這大概又是法王惹的。    法王這段時間有事去了那曲城,我猜他是去了降妖。那曲城離都城不遠,可法王這次去了好些日子仍沒回來。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唸個訣來找伊娜說說話,不過到了這幾天,他卻沒了影。無論伊娜怎麼想他,他都不出現,更令人不安的是,外面還有一些關於法王的傳聞。    伊娜為他擔心得茶飯不思,今早硬着頭皮去了一趟帝熙宮找康瑞,誰知康瑞也跟了去那曲城。伊娜沒有打聽到法王的消息,回來之後越加的坐立不安。    一段小曲唱完,歌女款款地走下舞台,樂師這個時候趁機調調琴音,順便歇息一會。台下的賓客卻耐不得片刻空閒,又紛紛舉杯暢飲,高談闊論起來。    有幾個人執着酒杯先後走過來邀伊娜喝酒,她都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了。    前面的幾桌都是些書生模樣的公子,看着應該是斯文人。後面兩桌的賓客行為舉止就有些粗豪,看樣子不像是本地人。原本他們談話的聲量並不高,後來卻越說越起勁,談話內容不斷地灌進我的耳朵裏,他們說着說着竟說到了法王。    『英雄難過美人關,天下美女眾多,怎能不動心呢?不動心也太對不住自己了。』一個留着小鬍子的男人說道。    『可他是法王啊,怎麼會呢?』旁邊一個戴着冠帽的人壓低嗓音說。    『怎麼不會?法王也是男的吧?凡是男人都有男人的通病,就是風流。色字當前,有哪個男人能抵受得住?有些人是凡色皆好,有些人好像沒那麼好色,其實啊,就是那些人比較挑,玩感覺,只挑合他口味的。說到底還不是一樣!』小鬍子情感專家上身一般,說得眉飛色舞,而他的同伴都笑了起來。    『你們是什麼人?膽敢對我們的法王不敬!』不知什麼時候,附近的幾桌人都靜了,一起向那兩桌人看去,其中一個樣貌方正的男子對他們喝斥道。    那幫人正說得得意忘形,突然聽到旁邊的喝罵聲,舉頭四望,見周圍的人都停了下來,眼神憤怒地看着他們。那些人被掃了興,立馬以眼還牙地怒視回去。說話的小鬍子一臉的不屑,聳了聳鼻子,對着那個方正男子嚷道:『我們自個兒說話,關你什麼事?連說個話都不行嗎?這是哪裏的規矩?』    方正男子那一桌的人都站了起來,面向着小鬍子。方正男開口斥罵:『你對我們的法王不敬就不行,就是以我們這裏所有的人為敵!』說到『法王』二字時,他很自然地做了個拱手禮。    『法王又怎麼樣?他不也一樣要吃飯睡覺!他能做,我們說說也不行!』小鬍子男毫不示弱地嚷。    幾個男子一聽就怒了,『你……你……你敢再說一遍!』握着拳就要衝過去,幸好旁邊的人死死抱住。    周圍的賓客都圍了過去,紛紛指責那幾個人以下犯上,侮辱了他們的聖尊,有脾氣暴烈者甚至拍打着他們的桌子叫罵着。    那兩桌的人也全站了起來,仗着身材高大,儘管眼見圍攏過來的人比他們的人多,他們好像一點也不怕。    『你們想怎樣?想打架嗎?』    『打就打,怕你不成?』    『真是愚昧無知,我們有說錯嗎?我們說的是事實!』    『你們再說,小心我們拳頭沒眼!』    『來呀!打呀!』    兩邊的人對峙着,互相斥罵,隨時都會打起來。    伊娜仍坐在專座上,以手托額,緊皺眉頭,瞇着眼,表情痛苦。面對這樣的情形,我都快暈了,還聽他們說着那樣的話,字字錐心。    三四個健碩的小二哥走了過去嘗試調解及控制場面,但群情洶湧,哪裏控制得住!    『乒乓』,『嘩啦』的響聲傳來,杯具在地上摔個粉碎,桌子被掀翻了,桌上的餐具掉了一地。兩邊的人動起手來,肢體碰撞。    一幫男人拳來腳往,推推攘攘,夾雜着叫罵聲,桌椅碰撞之聲,人堆亂作一團。    這樣混亂的場面,以伊娜一人之力當然就是無法勸止的了,更何況她現在滿腹愁腸,一臉茫然,她能做的只是雙目失神地望着人群,似乎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這時,有人大聲喝道:『住手!誰在搞事?』門外衝進來幾個人。    我定眼一看,幾個官差打扮的人大步走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個身穿藏青色束袖衣袍的長官,外表英氣俊朗,自帶一股懾人的氣勢。只見他手執長鞭,二話不說,向着人堆就抽過去。    被鞭子抽中的人受了驚,慌張地閃過一邊,眾人一下子被唬住了,打鬥的人停了手。    提着刀劍的官差威武地立在眾人前面,下令道:『分兩邊站開!全部不許動!』    眾人又乖乖地站到兩邊去。    『聚眾打鬥,你們可知罪?好端端的喝個酒,也能鬧事,你們有幾個腦袋?』長官斥責眾人說。    『大人,是那幫人對法王不敬,所以我們要教訓他們,請大人明察。』見有自己人撐腰,護法派的人憤然控訴。    要知道納拉人都信奉法教,法王又是他們的精神領袖,信眾豈能容忍別人對他們的信仰作出褻瀆的言論?    那些外來人立即不服氣地反駁:『我們幾個朋友只是說話聊天,他們就衝過來說要打人。都是斯文人,不想聽的就不要聽,用得着打人嗎?』    唉,入鄉隨俗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還覺得自己很有道理似的。自恃見過世面,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確實很有現代人的思維方式和做事方法,換作今天的說法,那好像叫做言論自由。    不過,在別人的地頭說這樣的話真行得通?那只能叫做不識時務!長官當下就喝斥他們:『全給我閉嘴!』    所有人等立即噤了聲。    『無論怎樣,打鬥都是違反法規的!』長官聲色俱厲。    然後不緊不慢地踱到那幫外鄉人前面,放緩了聲調說道:『你們在我們的國境,就要遵守我們的規矩。你們對法王不敬,就是死罪!來人,把他們押回去。』說的話卻是字字鏗鏘。    『冤枉啊!』    『我們只是說說話,這樣也有罪?』    『你們這是什麼法規!』    其中兩三個嘴硬的,一邊被官差推出門外,一邊還嚷着。    長官掃視了一下全場,見到了在眾人後面呆立一旁的伊娜。她這麼出名,應該不會有誰不知道她的。長官越過人牆走了過來,站到伊娜面前。    伊娜懵懵然地向他施了個禮,稱呼了一句:『大人。』    長官也很客氣的回了一揖,『姑娘受驚了。』    『謝大人為奴家解圍。』伊娜垂頭說道。    『不客氣。』長官行了個拱手禮,一轉身便向着大門走去。    伊娜目送着他的背影發呆。    這個時候,我想起了容冉。如果他在,那該多好!不知伊娜是否也有同感。    賓客紛紛回了座,小二哥也忙着過來收拾打掃。伊娜心情不佳,不想在大廳逗留,自個兒上樓回房間。    青兒見她回來,便跟了進房間,緊張兮兮地說道:『姑娘沒事吧?剛才我在樓上看到下面的情形,可真害怕呀!』    『青兒別怕,已經解決了。』伊娜居然還會安慰她。    『姑娘歇息了吧?要青兒準備熱水給姑娘洗浴嗎?』    伊娜點了點頭,然後默然地坐在桌子旁邊。    青兒正要走出房門,看見伊娜蒼白着一張臉,眼神迷離,就又站住了腳,瞧着她問道:『姑娘臉色不好,不舒服嗎?』    『哦,沒有,只是……』一時說不下去。我明白,她想說,只是心裏酸澀,不知從何說起,不知可以跟誰說。    青兒站着想等她把話說完。    『青兒,我明早去一趟那曲城,你幫我打點一下。』    『姑娘一個人去?』    『嗯。』    『要青兒陪姑娘一起去嗎?』    伊娜想了想,答道:『好,青兒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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