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升已经守在宁浔的病床前三天了,人变得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眼睛浮肿。  “升哥,你去休息一下,我陪她一会。”  “不用。”  王濛和孟石都抢着和他轮换,他都拒绝了。那天吴升赶来时,宁浔已经进手术室一个多小时了。又过了不知多久,久到他觉得自己在阴曹地府里走了好几圈,久到他连自己的双腿已经坐得麻木也不自知,医生出来,他冲过去时,差点没有跌倒,王濛一把扶住了他。  “伤者多处软组织挫伤,脚踝骨折,左手有严重的皮外伤,脑部有血块,会昏迷一段时间,右侧肺叶穿刺性挫伤,严重感染,再加上伤者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心脏有衰竭迹象,情况不太乐观。”  这四天她一直昏迷着。吴升在床前陪着她,偶尔给她讲个故事,放一首她之前的歌。跟她聊他写某句歌词时的心情。  第一天,他一边给她放歌,一边嗓音沙哑地在她耳边低语,  “喏,这句,‘你紧闭着双眼,睫毛颤动,让我想去你的梦里看看,看看哪里是否有山泉,鸟鸣,游鱼……’知道吗?这是我遇见你时,你的样子。等你醒过来,一定要告诉我,你都梦见什么了。”  说完,吴升就抓住宁浔的手,无声落泪,然后再擦干眼泪,静静地望着她,好像当初相遇时,他躲在角落里肆无忌惮地望着闭着眼睛的她。好久都没这么仔细看着活生生的她了。在梦里,他只能靠着那张照片和以往的回忆描绘她的样子。她的鼻梁高高地、睫毛长长地、脸上有些可爱的雀斑。有时,因为疼痛,她的眉头会轻轻皱起。吴升就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一边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边轻轻地唱一首催眠曲,  “小宝宝啊,睡觉觉……”  然后她的眉头会舒展一些。宁浔父母在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因为不想打扰吴升和宁浔独处,他们白天一般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偶尔从窗户往里面望一眼。他们读了那篇软文。王濛也把这几年的经过告诉了他们。他们知道这是多年来这两个苦命孩子难得的独处时光,也许只有吴升能叫醒女儿。宁浔的母亲,在外面双手合十,不停地求着,从神灵到死去的祖先,求了个遍。宁浔父亲躲到外面露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第二天,吕尚也从美国赶了回来。他一下飞机就风尘仆仆地赶来医院。  “我请到了最棒的声乐教练帮你恢复。我们都还等你重新站在台上呢。你一直都那么倔,这次也不会输!”  说完就再也止不住泪水。司佳站在一旁,眼睛也红了,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他们走后,吴升继续给宁浔放歌,今天他放的是《寻觅》。  “那声音从何而来?和我心底微鸣共同震颤。那声音从何而来?带着我曾到过的天堂的温暖。跨越高山大海,追随着它。趟过泥沼河流,寻觅着它。一定要找到,在腐烂之前。一定要找到,哪怕在坟墓之间……”  吴升望着宁浔安详的睡脸,轻声问道,“你找到了吗,宁浔?”然后抿起嘴角微笑道,“我可找到了哦,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找到了。”  宁浔的眼珠快速地转动着,眉头也皱了起来,仿佛在用力挣脱什么。吴升马上抚了一下她的额头,安抚道,  “别急,别急,我都知道。白执都告诉我了。乖,好好睡吧。等身体恢复的,才有劲啊。”  第三天,吴升一边慢慢地给宁浔擦手、擦脸,一边放那首《致布达拉宫里的神》,放到那句“赫然发现是自己的脸”时,说道,  “无言萤火虫让你去看看你的根,你看见了吗?傻瓜,我就是无言萤火虫啊。”  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宁浔一倒下,他马上强迫自己要坚强,好能像以前一样照顾她。吴升看到宁浔的嘴角好像微微向上翘了起来,也笑了。  第四天晚上,宁浔突然发起了高烧,心跳骤停,医院发了病危通知。主治大夫对吴升说道,  “虽然这次心肺复苏,抢救回来了,你们还是得有个心理准备。目前,患者心肺功能和免疫功能持续衰弱,如果高烧不退,还会有生命危险。”   这天晚上,宁浔的父母死活不回去休息。吴升只好托朋友,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守在床边。  宁母不停地哀嚎着, “浔儿,浔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浔儿,浔儿……”直到喊得嗓子沙哑,才虚脱地靠在宁父怀里。  天亮时,两位老人都睡了过去。吴升轻轻地给他们盖上了毯子。他也想休息一下,好攒点精神,可是每次闭上眼睛,都恍惚地感到宁浔的手在动,又马上睁开。最后,他只能趴在她床边,亢奋而又疲惫地睁着眼睛看着她。突然,那双眼睛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张开。吴升以为自己太累了,又出现了臆想,于是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脸,一阵疼痛传来,脸上立马出现了一个红印儿。他喜出望外地坐起,用手轻轻抚摸着宁浔的脸庞,眼泪奔涌而出,然后又使劲眨掉。宁浔嘴唇翕动着。吴升把耳朵凑了过去。  “听……到……了。谢……谢……对……不……起。这次……我……我……尽力了。没……没……遗憾了。你……继续……飞……萤……火…….虫。我……爱……”  最后一个“你”字含在了嗓子眼儿里。她的嘴还微微张着,眼睛却合上了。监视器刺耳的警报响起,惊醒了如在梦中的吴升。他恍然,双手捧着宁浔的脸颊,大喊,  “我爱你!”   他一边哭,一边眨掉眼泪,想要看清她最后的样子。他从小在老家的那铺小小土炕上  送走了他的太爷爷、太奶奶、爷爷,还有一个弟弟,知道什么叫回光返照。   “我爱你!我爱你!……”  他反复地呼喊,从声嘶力竭到嘀嘀咕咕。他想用这句话给她铺一条光明温暖的天路,直到她安全地抵达彼岸。呼喊惊醒了宁浔的父母,医生和护士也赶来了,吴升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到了,只是反复嘀咕着那句话,好像傻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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