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玉与凉欢进宫的时候,萧凉意正与莫书白一道用着早膳。 见到他们来,她忙搁下手中的碗,自怀里掏出一卷轴神色严峻道,“二哥二嫂,这是临春县周围几个风光最秀丽的地方,朕都给你们一一描出来了,你们可以多玩几日,不用急着回来。” 善玉接过来打开一看,这、这怕是得有大半个陈国的江山了吧? 只见那卷轴之上自临春县为起点,向外一路延展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最远的那个快到边境陈齐接壤处了。 这是多想把人送回去啊…… 凉欢闻言倒没说什么,只淡淡问她,“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大动静?” 凉意瞬间一垮肩,叹了口气道,“近来朝中不知怎的又分了两派,吵吵的很严重。” 善玉在犹豫自己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回避下,就听她接着道,“一派要朕生个太女,一派要朕生个皇子,朕只被他们嚷嚷的头很疼很伤神。” 善玉:…… 陛下,您辛苦了。 凉欢挑了眉,“怎还会有人催你生皇子?” 凉意正心说因为群臣觉得朝中若是再有个长皇子殿下定是陈国之福,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左不过是担心女儿智力随娘亲吧。” 善玉:…… 还有这种说法么,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凉意嘴角就是一僵,当即万分委屈地眨眨眼,“阿白,朕、朕又不笨。” 莫书白只撇她一眼,其意不言而喻。 正说着话,就听宫人匆匆小跑进来,没留神被足下台阶绊了一跤,直摔得五体投地扑在四人眼前,“陛下,太、太女来了。” 萧凉意下意识地浑身一颤,顿时着急忙慌地低下头左右四顾起来,“朕……朕的冕旒呢?还不快给朕戴上?” 宫人艰难地自地上仰起头,指了指她头顶上方,就见萧凉意忙顺着那目光看去,勃然大怒,“胡说,怎么可能在房顶上!” 莫书白一忍再忍,却终是忍无可忍,抬起手对着她脑袋就是轻轻一拍,顿时她眼前那悬着的五彩玉旒也跟着晃荡起来。 萧凉意:…… 夏侯渊此次出行将齐国众使官都留在了皇城,只携了韩川一人随行左右。善玉与凉欢一辆马车,她二人一辆马车,身后还跟了些侍卫宫人仪仗。 善玉自十五岁那年学成归家,至今已有三年没有回去了,及第之后,她本也就打算寻个时候回去瞧瞧,好好拜谢一下师门,谁成想现下竟是如此阵仗如此光景,只怕小小一方书院要上下轰动了。 凉欢见她自方才起就只沉默着不说话,以为她是在烦忧夏侯渊会因为她三叔之事而责怪迁怒于她师傅,遂开口道,“你别太担心了,你师傅与湘夫郎感情这般恩爱,又携手度过了恁多的风风雨雨,谁又能忍心再作弄于他们,阿渊此去也不过是惦念亲人去探望一番罢了。” 虞美人这是做错了什么…… 竟然被夏侯渊这厮惦记上了。 凉欢仿佛透过她的表情读出了她的心声,不由失笑道,“你放心吧,你师父哪能叫人随便欺负了自个儿的夫郎去?更何况,阿渊从小便对她三叔言听计从,你若见了便晓得了。” 言听计从?夏侯渊?善玉眼前忽然浮现起夏侯渊伏在虞美人膝上睁着一双无辜懵懂的眼睛十足乖巧的样子,顿时就惊悚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神色艰难地对凉欢说,“但愿如此吧。” 凉欢闻言便出声问道,“你同你师父、湘夫郎还有众位同学感情一定很好吧?” 善玉点点头,“师父教导我可谓是十足用心,虞美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为书院辛劳操持也很不容易,同学大多都很和善亲切,你若见了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凉欢一时只坐的有些无聊,便拉着她扯起闲话来,“你说说从前在书院可有什么趣事吗?” “趣事啊……”善玉定定思索了一阵儿,开口道,“没有印象。” 凉欢默了会儿,“那么多孩子一道,怎么会没有趣事呢?” 善玉很是惊诧地望了他一眼,“他们都不喜欢待在书楼里,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凉欢嘴角抽了抽不再说话了,就听善玉犹豫了一会儿,又小声道,“其实在山上的时光也不是全然无味的,只这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凉欢眼中闪过一抹莫测的意味,嘴角几不可见地轻轻一勾,“你且说说看。” 善玉便说起这书院的后方有一座小书楼,书楼的隔壁有个空关的小院子,院落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梨树,而这梨树可不是一般的梨树,它能吸收日月之灵华而结成精魂,在梨花春盛之时就能化作人形。 善玉知道这话听起来确实是……非同寻常的扯,说到后头声音渐渐地就小了下去,然而凉欢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惊疑的表情,只不动声色地接着问,“你如何能确信此事?” 善玉微微一愣,却终是坦白道,“我亲眼见过的,那梨树精还会饮酒抚琴,穿一身梨花白的衣裳,姿容极为风雅。” 凉欢挑了挑眉,眼中笑意更深上了几分,“这可就是你那寂月皎皎,白衣蹁跹的故事的由来?” 善玉以为他早已忘记这段了,此时乍一听闻,只觉脸上又是一红,支支吾吾道,“那时候年纪还小,只一眼就怎么都忘不掉了……不过在这之后,我就再未见过他了!” 凉欢垂了眸,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就听她又接着道,“本来我答应过它,不会对旁人提起此事,只如今六年过去了,我也已经学成高中成家立业,心里总觉得应当带你一道去还个愿,说不定这一路都有它在暗暗护佑呢。” 凉欢:…… 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既然如此,还是让这段仙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存续下去吧。 待马车行驶到临春县,已是将近傍晚了,霞光满天,映着青山绿水,意境十分美好。 他们在县上最好的酒楼里用了些饭,打算在这儿先住一晚,明日上山。 临春县不过区区弹丸之地,县上居民大多来自附近的几个小村庄,皆是老实本分的庄稼婆,何曾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一时只将酒楼围得严严实实的,在外头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夏侯渊拉过韩川低低吩咐了一句,就见韩川脸色一僵,接着走到外头撕开嗓子大吼一声,“齐国太女渊在此,今日这酒楼上下酒水饭菜皆不用钱,大家可以入内尽情欢畅一番。” 话音刚落,场面刹时安静下来,方才还热闹劲头十足的百姓面面相觑一阵,不约而同地四下逃离仓惶遁走,这速度之快宛如大风过境,瞬间这街上只余几片孤零零的落叶。 韩川攥了攥拳头,半晌,叹了口气。 难得自家主子想在殿下面前真心诚意地做一回好人好事好好表现一番…… 夜里,凉欢独坐在镜前,善玉正为他轻柔地梳着发,就听他忽然问道,“你从前在临春县可听说过一个叫文殊堂的地方?” 善玉手下一顿,微微讶然道,“自然知道的,是这县里卖书画笔墨的地方。” 凉欢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可知道玉暹先生的书法最早便是从这里流传出来的?” 等等—— 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等等—— 他那日在夏侯渊面前说从前收了两幅玉暹的笔墨,莫非…… 等等—— 这么说来,此事从头到尾…… 善玉心下大惊,只觉得脑袋里立时纷乱如麻,手里的梳子都要拿不稳,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回道,“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那日见你书房里收了一副玉暹的笔墨,又想着你也在这临春县待了许多年,许是与玉暹先生也有些渊缘也说不定,一时忍不住有些好奇。” 善玉想了想,眼神复杂脸色艰难道,“渊源啊……” “嗯?” “这也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她以后约莫是不会再拾笔而书了。” 凉欢望着她,挑了挑眉道,“这是为何?” “因为……因为……”总不好说是因为她手头不缺钱了吧。 凉欢眯起了眼,脸上渐渐起了疑色,就见她神色一凛道,“因为玉暹先生淡泊名利,不愿为物所役,故而就想着隐匿起来,逍遥自在。” 这个答案他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若非她心性如此高洁豁然,他也不会一直以来都对她仰慕向往了,只不过么…… “你既然知晓她处世之态度,定然与她有些交往吧?她现下身在何处,可住在这临春县附近?” 善玉一噎,就在你身边这话叫她怎么说? “远在天边……我的意思是,她逍遥云游,四海为家,行踪飘忽不定。” 凉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而又问,“那你们当初是怎么相识的呢?” 善玉心里万分焦灼,你若再这么问下去我就要兜不住了,面上却只能淡淡地高声莫测道, “这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却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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