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行,不敢有片刻耽搁,刚翻上云头,就见一人正立在上面往下了看,我凑近一看,这不正是我要找的萍翳么? 我凑上前去,与他打招呼:“萍翳兄,怎么这么好的兴致在这看凡界的风景只是凡界正值黑夜,看不太清吧?” 我与萍翳并不太相熟,只是偶尔会在天界宴会上遇见的点头之交 萍翳见是我,礼貌的笑笑:“原是三芙元君,这么巧。你也上这来看风景?” 我挠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是巧,我正是来找你的。” 萍翳”哦?“了一声,问:“找我何事?” 我道:“我近日在凡界走动,遇到了些事情,怕是只有雨师才可帮我这个忙。” 萍翳低头略思了一番,方才抬头问我:“那元君说来听听,是为何事?若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必竭力相助。” 听他这么说,许是客气客气,我却不与他客气了,直说道:“我近日在凡界路过齐国国界内名为灵乔县的一个小地方,谁知那里已旱了一年,百姓名不聊生,我实在瞧不过去眼,才过来找上雨师,为他们那求上一滴雨。” 我打量着萍翳的脸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却见他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是那个地方,我此刻便就是在看着那灵乔县,那口井水并未干涸,还未到民不聊生的地步。” 我一怔:“那口井是你弄的?” 萍翳点点头:“不错!” 原是他从中插了一脚,那怪不得我找不到井水的源头,只是他这样做,实在矛盾的紧。 “雨师不给他们下雨,却又给他们口井,这其中道理,我是不懂了。” 萍翳哈哈一笑,在原地渡了个圈,略微思索了番,对我道:“这事说起来,颇有些难为情,说到底只是我小心眼记仇而已,元君莫再问了。”说完冲我颔首一笑转身要走,我急得一把拉住他,”那这雨不下了?” 萍翳狐疑的看着我:“元君怎得对此事如此上心?” 我想了想,我与萍翳交情太浅,若执意要他告诉我其中来由,他可能会直接将我一脚踢下云头。古往今来,若想知晓别人的秘密,最好的方式那便是拿自己的秘密交换,或许拥有彼此的秘密后,能成为至交好友也说不定,我向来不嫌朋友多,若是能因此再结交一个,一个秘密又算得了什么。 又踌躇了番,问:“雨师可能保密?” 对方很坚定的点点头,我想一般人很难对别人的秘密没有好奇心的。 我便把我这些时日的遭遇掐头去尾的都说与他听了,并将此次干旱着重刻画,若是有何偏差,严重甚至可影响宋疾日后继位,若是宋疾不能继位,那我这趟在凡界受的苦,便是白受了。 萍翳听完颇不厚道的笑起来:“你这运气未免太背了些。”言罢又哀叹口气:”只是与我比起来,却也算不得什么。” 我觉着他也应该要说了,便问:“那雨师不往灵乔界内下雨,却又给他们留了口井,那这样下不下雨又有何关系呢?” 萍翳默然,顿了半晌,才道:“既然元君把自己的困处都说与我听了,那我也实在是不好瞒着了。” 我点点头,等得就是这句话。 这事还要从天界的十八天前,凡界的十八年前说起。 彼时萍翳觉着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天界同样在他这个年纪的,早已飞升上神,只是自己的修为不够,历劫之期一直不到,最后就想了个很俗的法子,便是去往凡界历个情劫、仇劫什么的,说不准就能飞升了。有了这个想法,他更是坐不住,便去向天帝请了个旨,说是自己想体验一把人间疾苦,说到动情之处,还流了把眼泪,把天帝唬的是一愣一愣的,许是见不得萍翳这么大把年纪还哭地这么伤心,最后也是同意了。 萍翳历劫的地方便是齐国的灵乔县内,在这里,他有了个新名字,叫于致秀,虽有些女气但到底还是个男儿身。致秀下边有个妹妹,唤致云,长得很是水灵,致秀很是疼爱这个妹妹,平时恨不得扛在肩上,一步也舍不得让她走,以至于致云的鞋子后来穿不下扔了时也是七成新,倒是致秀,鞋子坏了无数双,被爹娘叨唠了无数回。 家中虽不富裕,但过的也是和乐融融。 就这样淡淡的,致秀长到十八岁,妹妹致云也过了十五,出落的更是楚楚动人,每日上致秀家说媒的媒人都快把门槛子踩烂了,于父于母尊重致云的意思,加上致秀还未娶妻,就将这些人通通都回绝了。 致云很是懂事,父母兄长在外务农,她便在家自己做女红,绣的帕子,钱袋,扇套卖了贴补家用。一家人和和乐乐过日子,过得虽紧巴巴,倒也舒心,偶尔少不了于母唠叨致秀,快快找个媳妇,致秀每每听了只是嘻嘻笑着不回话。 只是好景不长,一日致秀和于父于母在外做完农活回来,本想着回来就可以吃上致云做好的热腾腾的饭菜,哪想到家中大门大开,到处都没有致云的踪迹。 致云失踪了。 致秀每日没了命的找,整个县城来来回回找了三遍,一点关于致云的消息都没有,全家都快绝望了,报了官官府也只是草草找人,找的还没街坊邻居认真。 致云失踪的第五日,于父一早起来就说出去再找找,碰碰运气,哪知还没出门口就倒了下去,再也没起得来。 于父过世后,于母也病倒了,终日以泪洗面。 致秀要操劳父亲的丧事,还要继续寻找妹妹,几日下来,整个人暴瘦一圈。 致云失踪的第十五日,致秀在城西的街角看见了她。 十五日了,致云还是穿着失踪当日的衣裳,已破烂不堪,撕得都是碎条子,头发打成结一缕一缕的搭在眼前,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色,涣散无光。 有一刹那,致秀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妹妹,他的妹妹是那样好看,只是看着都叫人移不开眼,可眼前的这位姑娘,谁人能想到,这是灵乔县内论美貌数一数二的致云。 致秀颤抖的走过去,他要去看看,他要去辨认,这是不是自己的妹妹,家中众心捧月的妹妹。还没有等致秀走到她跟前,她就先看见了致秀,致云下意识的反应是逃跑,还没跑上两步,就被致秀追到了。 致秀还没开口问她,她便先哭了起来,用手遮挡着自己的脸:“我不是你妹妹,我不是致云,你妹妹死了,你让我走吧。” 这怎么可能不是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妹妹他怎么可能认错。致秀一把抱住她,连日来的强撑,悲伤,痛苦,到了这一刻都算不得什么了,他忍住哭腔,哽咽着说:“妹妹,哥哥带你回家。” 家中的白幡还没来得及撤下,致云追问才得知于父已过世,悲恸的嚎啕大哭,于母闻声酿跄着跑了出来,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在于母的追问下,致云抽抽泣泣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 致云失踪的这些天,原是被城北家柳员外家的二公子柳成生抢去了。 柳成生觊觎致云的美貌已多时,一日便趁致云单独在家,便让人将其绑走,带到了府里,在柳府的其中曲折,不说也心知肚明了。致云的极力反抗连日来也让柳成生心生了反感,得不到时,总觉得是最好的,得到了,尝到了新鲜又厌之如泥,最后致云不知从哪拿了刀,差点砍了人,柳成生也怕弄出人命,就将致云赶了出去。 致云这些日子就流浪在街头,她没脸回家,也不敢回家。 说完这些,致云颤抖着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于母:“娘,你们会不会嫌弃我啊” 于母听完,又是一阵痛哭。致秀也很想哭,但他不能哭,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他要撑起这个家,他摸摸致云的头, “哥哥会永远照顾你的。” 第二日,等致云的情绪好了些,在致秀的极力安抚下,致云终于同意随致秀去报官,只是没料到官商勾结,县官刘悬一味包庇柳家,言语间有意指责致云为求得荣华富贵故意勾引柳家公子,如此黑白颠倒,致秀盛怒之下大闹府衙,刘悬最后以扰乱公堂之罪将致秀打了一顿后赶了出来。 见致秀是被抬着回来,于母绝望了,也看开了,她已不求将柳成生绳之以法,只要她的儿女还在她身边,她便心满意足了。只是致云,接连打击,精神始终恍惚,除了在家中做女红,她不愿再出门,房间的窗户也都钉死,她不仅怕见人,还畏光。 致秀养好伤后,每日等于母和致云睡下,便偷偷溜起来,跑到院子里磨刀,月光下,渗得致秀眼里满是阴冷的杀意。 那把刀磨得很锋利,致秀有时去集市买卖东西,总会揣着那把刀,去往柳宅门前晃悠几圈。 终有一日,柳成生仅带了一个小厮就出门去了,致秀将竹编的斗笠往下拉了拉,就跟了上去。 致秀紧紧的握着那把刀,手心里满是黏黏的汗,这一刻,他心里有些退怯,他觉着手里的刀有些沉,可想起自己的妹妹,他的眼圈红了,他妹妹那么好,就这么被眼前的畜生给毁了,没有人给他妹妹讨回公道,那只有他自己去讨。 路过一无人的巷子时,致秀寻了机会挥舞着刀冲了上去。 柳成生吓得当场就跪下了,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捧了出来,只求致秀饶他一命。 致秀啐了一口,觉得这人的命真贱,他握着刀走向过去,本来是想要了他的命的,只是刀挥下去的时候,致秀的手偏了,砍向了他的命根子。 致秀收起刀后匆匆逃跑,只听得柳成生捂着下半身躺在地上嚎叫。 本以为柳成生会报官抓他的,可并没有,起初致秀还战战兢兢,可相安无事地就这么过了小半月,致秀便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了。 又过了半月,正当致秀彻底放下此事时,柳成生带了一伙人冲进了他家。 此时,致秀一家这正在准备晚饭,柳成生的人进来后将屋里的东西一顿打砸,致秀要上去拼命却被人死死按住。 柳成生失了那家伙,行动不便,拄了根拐杖进来,他阴笑着,叫人把于母致云都绑了起来。 他说,他今日便让致秀瞧瞧,看看他的妹妹是如何被侮辱的,虽然他自己已然成了个残废,但这等好事也可叫别人代劳。 致云见到柳成生时,已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又上来两个男人,撕扯着她的衣服,致云彻底崩溃了,连连嚎哭,求着那两人饶过她,只是那两人□□已起,致云这般反抗,更是激起了他们的□□而已。 于母哭着在一旁拼命磕头,求柳成生放了他们一家,她愿意做牛做马。柳成生哈哈笑着,满足地看着眼前一切。 致秀被人按在地上,他好后悔,后悔当日为何心软放过了这畜生,为何留他一条命再来伤害自己的家人,他觉得,他的家,已经毁了。 柳成生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捏住致秀的脸,迫使他朝致云的方向看去,他扭曲着脸对致秀说:“看到了吗,你妹妹叫的多好听啊,当日在我身下,她也是这么叫的,或许,你也去试试?哈哈哈哈……” 致秀疯了,一双眼睛被血充的通红,他不知道何处来的力气,挣开按住他的两人,转身去磨下抽出那把当日砍了柳成生命根子的刀,对着周围人一顿乱刺,他不知道自己都刺了谁,刺了几刀,他只是觉得,这些人,都该死,他的家,他拼命想守护的家,没了啊! 有人趁乱去报了官,官差过来将致秀绑走时,柳成生还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对着致秀骂骂咧咧,致秀叹口气,为什么他没死呢? 致秀被押往府衙受审,有个官差匆匆来报,说柳成生在去往医馆的途中失血过多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致秀心里松了口气,那个人渣,总算死了。 致秀因为杀人罪,被判腰斩,七日后执行。 在牢狱中等死的那几天,致云来过一次,不说话,只是哭,致秀将手伸出去摸了摸致云的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无从说起。 最后狱卒听致云哭的有些烦,过来赶人,致云走时只说了一句话,她说: “哥哥,你先走!” 致秀被腰斩的那天,下起了漂泊大雨,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流的整个刑场一片血红。 也就在此刻,于母躺在床上,断了气。 致云站在雨里,她亲眼看着那把大铡刀落下,将致秀的身体砍成了两半,脸上无任何表情,只等县官走了后,神色淡淡的上去收尸,街坊邻居看着不忍心,便上去帮着致云。 远看还能忍,近看时,致秀那五脏六腑流露在外的景象,让不少人心里泛着恶心,鼻子泛着酸,只是致云,愣是一滴泪没流。 等回来时于母的尸身已然凉了,致云还是没有哭,她将致秀与于母的尸身搬到板车上,街坊看着实在痛心,本来好好的一个家,朝夕之间就没了,他们随致云一起将板车拉去了于父坟墓之处,只是于父墓旁,已然挖好三个坑,虽奇怪,但也未问,怕触得致云难过,只是随致云一起将于母与致秀葬好后,立了碑。 街坊们朝三座墓拜了拜,怕致云想不开,又好言安慰了几句。正要离开,却闻得身后一声闷响,回头看时,致云已撞死在致秀的碑前。 那第三个坑,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这场雨,也是灵乔县下的最后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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